殿堂宏阔而略带昏暗,持刀的甲卫无声而立,站在前排的大臣双手交握,双目微阖,帝王的声音在殿堂里回响,话已说完,尾音却还在嗡嗡作响,仿佛威慑二字的形象外显。
谌定默然,拱手告退。
然而在他将要转身时,那带着回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先生留步。”
谌定回头,看见了那微微晃动的冕旒后闪动的光。
“朕年轻的时候,曾听说术数之术浩渺博大,有摩天之妙,亦曾潜心向学,可惜学说繁芜,鱼龙混杂,无法究竟其底。今日幸逢先生降临,不知先生可否赐教,让朕一窥术数之精妙?”
精妙,摩天,这些出自帝王的称赞并不能让谌定神魂颠倒,感激涕零,而是让他心生忧虑,一种看着人锣鼓喧天,向岔路走去的忧虑。
可他不能就此放任,他决定尽力挽回。
他收回目光,抬手向着虚空徐徐一抹,一个光影出现在殿堂之上。
“听说北面匈奴袭掠多年,来去如风,朝廷虽耗重金万乘,却一直无法捣毁其王庭。究其原因,不过是地广人疏,无法确认王庭之所在而已。”
御座之上,恍然一阵金玉撞击之声,帝王走下御座,一团被厚重冕服包裹的热量径自来到了谌定的面前。
“如此说来,先生有办法找到匈奴王庭之所在?”
虚空中的那片光幕里,在远山起伏和连天衰草中,一片片望不到边的帐篷一直连绵到天边。
殿上一片哗然,在你来我往,负多胜少的缠斗了这么多年后,大臣们第一次看到了匈奴的王庭!
谌定从右自左,将光幕缓缓推了回去。在光幕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一只卷轴蓦然出现在他手中,他双手持卷,躬身道:“到了草原上,只要打开这卷轴,按照指示,自可以找到匈奴王庭。”
“当真?”帝王口中问着,手却已经接过了卷轴。
刚刚一直闭眼打瞌睡的大臣显出了自己的老成持重:“谌先生,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先生所示,确实吗?”
谌定神色平静:“大军出征这段时间,我将一直留在都城,直到大军得胜还朝。”
尽管质疑和劝谏谨慎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反复思忖后,帝王仍一意孤行,下达了出征的命令。出征前,二十岁的年轻主将从帝王手中接过了卷轴,郑重放入了怀中,然后翻身上马,高高的举起长刀,厉声下令:“出发!”
盔甲反射着阳光,如奔流的雪水,眨眼间就到了天边。
两个月后,捷报传回了都城,大军一举攻破了匈奴王庭,活捉了匈奴王。
收到捷报的那一日,举国欢欣!
帝王赐以重金厚禄,一再恳请谌定留在朝中,谌定婉言坚拒,他为了那些历代术数演算知识而来,他所希望的也不过是帝王能够收回成命。
帝王最终应允了他的请求,但天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说过要焚毁,便不能自食其言。于是一些书籍留了下来,一些书籍终究沦为了黑灰。
离朝的那一日,客曹尚书亲送谌定离开。在城门外,尚书忽然问:“谌先生,心中可有失望?”
谌定没有说话,他回头看了看这座庞大巍峨的宫城,它高大而沉重,仿佛盘踞的骁龙猛虎。
“谌先生,今时已经不同往日。如今,这天下讲的是如何治人。”
谌定看向他:“你是?”
尚书一拱手:“先师,子季。”
说着他略略躬身:“望先生保重。”
风仿佛天上垂下的帷幕,飘飘荡荡,太阳已经失去了形状,仿佛即将融化。谌定看了看这番天上的景象,转头向前走去,忽然顿住了脚步。
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前方不远处,瓜子脸,笑容明媚。谌定见过她,有一个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那个人是杜珽。
女子走到近前,正要说话,谌定问:“阿意?”
阿意沉默了,所有的酝酿忽然都失去了作用,谌定一眼看破了她的伪装。她苦笑起来:“定哥哥,你还是不愿留下来?”
谌定没有说话,只是道了声保重。如那次在春天的山上一般,一阵风吹了过来,瞬间将离人送到了天边。
深夜时分,寂静庭院,灯火如豆。谌定在书案前默坐,他的面前摆着一本空白奏章。他要为半月前,京城武备库突发的爆炸上一份自辩折。
半个月前,也是这样的深夜时分,一声震天动地的爆炸和亮如白昼的光芒瞬间震动了整个京城,街衢破裂,民宅坍塌,无数人来不及反应,就这么死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查清爆炸的起源,系库中存放的火药因保管不善,突然引发了爆炸,而他作为武备库的主理人,被饬令停职,留待勘查。
天明时分,自辩折终于写完,经由侍从交由府外看守主官递了上去,之后,谌定陷入了等待。
自离开都城后,他再度隐居。山居不知岁月长,山上的时间总是格外平淡而缓慢,而山下,朝代更迭,人事变幻如烟云。
一年前的深夜,他忽然提前预知了这场爆炸,反复思考后,他再度下山,入京都,担任库部四清吏司员外郎一职。可经过千百年一代又一代人的酝酿,这个世界的规则终于再度裹挟了所有人,这次它凭借的不是飞船和战机,而是人性。
爆炸如期发生。
自辩折呈上去三日后,一队锦衣锈刀的武士,在一位青袍文官的带领下,撞开了府门,向书房而来。
“谌大人。”这青袍文官笑眯眯的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