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痛”恢复意识的老人,在有气无力地呻吟呢喃。
顾诚掀起那皱巴的眼皮,用医用手电筒观察老人的瞳孔,“暂时不用,今晚我会留在医院,如果到明早,她能够脱离危险期,那就还有得救。”
然而涣散的瞳孔一直在告诉顾诚,患者能够活下来的概率,已经几乎为零。
“可是顾教授,你已经一个星期没回过家了。”严医生担忧地提醒。
“我必须要对患者负责。”顾诚沉稳的声音,从胸腔轻震而起,不容任何人质疑。
床头冰冷的心电监护仪嘀嘀作响,如同在为床上的生命,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大夫,严重吗?”
见顾诚终于脱下隔离衣走出来,夫妻二人立马上前询问情况。
“患者术后持续昏迷,并已出现成全身多处器官衰竭症状。”
“器官衰竭?那会怎么样?很严重吗?还能治吗?”男人的声音不住地发颤。
“患者年纪过高,虽暂时维持住了她的生命体征,但现在仍处于危险期。我们会全力救治,但如果今晚患者的情况不见好转,那么我还劝两位选择为患者办理出院。”
“出院?什么意思?”男人不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母亲今晚过不了危险期,就只有等死了?”
“是这样。”顾诚面无表情。
“什么?不可能的啊!明明上午出门前,妈还好好的。明明她还让我晚上加班要记得按时吃饭的啊……”
老人的儿子带着哭腔,无法接受自己母亲如今的状况。
男人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都怪我,说好要带她来医院做体检,却因为工作,一直拖着没带她来,都怪我……”
“我一直以为时间还多,赚钱要紧。所以总是习惯性,把她的事放到最后,可明明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啊!”
说到这里,男人忍不住的失控哭喊,悔悟着自己对母亲多年以来的忽视。
没在停留,更没有安慰,顾诚绕过坐在地上的夫妻二人,径直朝着云笑笑和沈泽走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顾诚眉目柔和,平缓的语调,像和陌生人说话。
“幸亏没走,不然哪里有机会,一睹顾教授如此冷血的一面呢?”沈泽笑着,完全处在事不关己的态度里。
“冷血?”顾诚闻言,挑了一下眉。
“顾教授是外人,自然不懂。人家在icu里,起码还能维持生命,但凡是个孝顺的儿子,也不可能选择出院的。”
沈泽坐在窗下的塑料椅上,眼含不屑地抬头与顾诚对视。
“全身多处器官出现急性衰竭,你知道她在icu里要经历什么吗?”顾诚向前走了一步,站在沈泽面前,居高临下地谛视着他。
“刨除透析所带来的痛苦,呼吸衰竭,需要给她的气道插进一根20厘米的长管。”
“为了输送营养水分,她的胃里也要插管,那根胃管需要从她的鼻腔进入,直至胃中。”
“肾功能的下降会令她无法自主排尿,所以她还不得不接受尿管插管的治疗手段。你只看到她平静地躺在那里,却感知不到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这些痛苦对她来讲,已经毫无意义。”
“就算如此,顾教授也不该说话那么直白,完全不考虑家属感受。”沈泽继续发难质问。
“我为什么要考虑他们的感受?正面面对所有结果,是每一个成年人理应接受的现实。我是一个医生,不是他们人生路上的导师,倘若要等他们调整好心态,才能接受亲人即将离世的消息,那我估计,病人都已经凉透两个来回了。”
“就算这人救不活,那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该跟家属说放弃治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吧?”显然,沈泽还是不同意顾诚的观点。
“不负责任……”顾诚低头一笑,“那我来告诉沈总,什么叫不负责任。”
“因为经验不足,错过患者静脉溶栓的时间窗,耽误了病情,这叫不负责任。”
“不查清患者病史,不顾他人意见,盲目自信为病人开刀手术,这叫不负责任。”
“明知道已无力回天,还不断开药检查,企图吸干最后一点患者家属的血汗钱,这也叫不负责任。我不觉得我的说辞有任何问题,当然沈总若觉得有问题,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顾诚懒得再多做解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笑笑后,转身向心内科走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云笑笑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下午在会诊室,看到他责问李主任时,这感觉就开始不停疯长。
她一直留在医院,是因为担心老人家吗?
有小部分是这个理由,可她心里十分清楚,留在这的真正原因,更多是因为顾诚。
这是她从未了解过的顾诚,尤其刚才,在顾诚说出老人即使留在icu继续接受治疗,也只不过是徒增痛苦和白花钱后,她的内心是认同他的说法的。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可怕的认知,会让她忍不住对顾诚好奇,甚至萌生出一种,想要看到他更多不同的一面的冲动。
改观
这场大雨,下得通透,一直到凌晨才渐渐停止。
沈泽在顾诚走后,给家中的司机打了电话,云笑笑陪他刚走到医院大门口,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已经停在院中。
司机见沈泽出来,小跑着下车,绕到他们这面打开后座的车门,等待他上车。
“走吧千千,我送你回家。”沈泽走到车前停下,回头看向还在站门口的云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