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开伞,微风轻拂,玉兰花瓣落在透明伞上,石屿转了转伞柄,走到公交站台前,搜索同学发来的地址坐上344路公交车。
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停在老城区的一处景点。
他顺着导航的箭头,拐进一条堆满旧报纸的小巷子,逡巡一圈,没发现围着脚手架和安全网的徽派宅院。
石屿再次点开微信,找到同学发过来的集合照片,皱着眉放在巷口对比了下,也不确定有没有找对地方,踩着石板路一路往前。
几分钟后,石屿移开挡路的自行车从出口钻出来,雨刚好这时停了,在他收伞的瞬间,远处响起一个清亮的男声:“石屿,你快来,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他循声抬头,马路对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向自己用力挥手,他眯着眼睛打量片刻,终于认出那是曾经睡在下铺的室友——高诚。
高诚还是老样子,笑嘻嘻地回应,一开口就像在朗读武侠小说:“你大难不死,427宿舍久别重逢,奈何甲方不做人,扣住老孙和光头,害得我俩在这寒风中苦等。”
石屿挑起眉梢:“说人话。”
高诚清了清嗓子:“他们忙着交稿一时半会赶不来,不过不用担心啊,我们不用在这干等。”他指了下身后的景区施工地:“我实习的建筑工地就在这附近,那里面有你感兴趣的马头墙,要不要去逛逛?”
“是嘛,那走吧。”石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三年前他们一起考入s大的建筑系,如今车祸醒来,自己下周才能复学,而当年的同学已经开始实习了。
“在想什么呢?”
石屿偏头扫了眼高诚黄马甲上的公司名,耸耸肩:“想毕业。”
“毕业一点都不好,要不是我爸,我现在只能去扫大街。”高诚搓了把脸:“我年前投了将近四十多份简历,没一家设计公司要我。”
石屿“呵呵”两声:“你也想22岁重读大一吗?”
“那还是算了。”高诚悻悻地摸了下鼻头,打岔道:“话说你这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开学后吃得消吗?”
石屿拍了下他的肩,一字一顿道:“放心,速写还是能甩你一条街。”
“切。”高诚抢先踏进宅院大门,石屿双手插兜四处望了望,头顶的牌匾红漆斑驳,紫檀木制成的檐梁中间雕刻着梅与竹的纹样,他仰头辨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牌匾中间刻着翠园二字。
石屿不禁后退半步,砖雕门楼上的五瓣腊梅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仿佛之前在哪见过,不等他细想,高诚递过来一顶安全帽:“要不要进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攥紧手里的伞,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两层楼高的厢房。
阳光从墨绿色的玻璃窗投射过来,将头顶淡褐色的木雕重新染上颜色,转身看去,院里杂草丛生,角落里的玉兰树被劈成两半,花苞蔫而吧唧地垂在枝头。
石屿眯起眼睛,明明是头一次来,却总有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错觉,他按压胸口,压下没由来的心绪,走上二楼。
卧房里的家具全被清理一空,就连脚下的老式花砖也被撬了一半,空地上杂草丛生。
他蹲在仅存的红黑花砖前,耳边隐约钟摆轻轻晃动声,窗台上的茉莉芳香四溢。
下一秒,视线变得模糊。
石屿揉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一袭墨绿色长衫的青年斜靠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浇着花。
窗外的阳光太暖和,模糊了他的轮廓。
这些从未见过的片段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熟悉?
石屿捏了捏手心,正要上前探个究竟,面前的光影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火海,浑身是血的青年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又是谁?
石屿大脑不受控制地想叫住他,嗓子却像吞了十斤刀片般疼痛难忍,他艰难地吞咽了下,耳边陡然响起一串诡异的钟表滴答声。
顺着声响回头望去,青年模糊的背影再次出现。
石屿怔忡了一瞬,心跳如鼓:“璟珩…别,别走…别走!我没有抛弃你!”
青年回过头,石屿两腿像是上了发条般,不自觉去追,指尖触碰的瞬间,春光乍现,玉兰花飞速地掉落。
耳边的钟摆晃动声越来越响,周遭的一切仿佛被白雪覆盖,白茫茫地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中药味,苦涩感从鼻尖扩散至舌根,石屿咽了下口水,缓缓抬起手臂,指尖并拢又张开,预期的疼痛感并没有到来,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层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他低头扯了扯领口,身上也不见一处伤疤,就连脖子上的指印也不见了踪影。
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只能发出细微的嘶哑声,连不成一句话,石屿怔愣地低下头,按着胸口闷咳一声,仍旧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这是怎么了?
不及细想,一阵清风拂过,冰雪消融,满园春色尽收眼底,离他最近的玉兰花一如来时那样,洁白无瑕,立在枝头。
扁圆的花瓣轻飘飘地石屿的头顶,他屏住呼吸,迅速拂开,瞬息间,秋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枫叶肉眼可见的变红,狂风骤起,雨点噼里啪啦砸下。
他跑进躲雨的树下,耳边猛然传来怀表的滴答滴答声,骤雨初歇,石屿好似又回到早上做的梦里,白雾四散而开,花影婆娑,恍惚间,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长衫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石屿本能地想要靠近,头顶的怀表骤然瞬移到他面前,滴答,滴答时针轰然倒转,越转越快,玻璃遮罩霎时碎裂,漫天的玻璃碎片顺着风的方向渐渐聚合,形成一道透明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