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枝告诉乔婉儿,因他父亲嗜赌成性,最终赌博时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还欠了好多外债,他们家就没落得比普通农户家还不如。为了混口饭吃,便就进宫做了太监。
乔婉儿听了很是唏嘘,连地主家的儿子都落魄到如此地步,跟她这样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混迹得不相上下,这样看来,自己也还算是命好的。
后来,福枝便就会隔三差五地寻各种机会来见她,见了面会跟她随便唠唠家常,因是园艺局的人,便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经常给她带几朵刚开放的时令鲜花。
乔婉儿是个爱花之人,每次也都是欣然笑纳。
苏宁府那边百里不同音,说同样家乡话的人,那都是很近的同乡了,更何况他二人还是儿时就相识的邻里。能在如此闭塞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宫里,遇到这样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实属难得。
乔婉儿自是也很珍惜这样一个缘分,她能隐隐地觉出,福枝应是对自己有些那种意思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
但她见到福枝后,仅仅是生出了些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邻家弟弟,就如同他舅舅家的两个表弟一样,再如何调皮捣蛋,他作为表姐也是要让着他们,护着他们。
所以,在李淑秀这件事上,就算是福枝言而无信,最终还胆小怕事到不敢见她,但在乔婉儿心里,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福枝毕竟只是个弟弟,年幼之人是需要得到年长之人保护的,做错了事情自然也应该是能被原谅的。
更何况,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什么原谅了,反倒是应该对他万般感激才对——福枝最终战胜了怯懦的本性,冒着生命危险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这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真就是情深意重的,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也不可能这样安心平和、心满意足地安度牢里时光,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遗憾地去从容赴死。
乔婉儿每每想到这些,脑中便会闪现出那日福枝一剪刀扎死徐世新的情形……那一下子可真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两军阵前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果决地给了敌人致命一击。让她惊为天人。
她忽然就感觉福枝有点不像弟弟了……而像她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兰陵王,他蒙着脸的那块黑布就像兰陵王的面具,那可是个会时常入她梦中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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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小皇帝去现场观斩,结果却在行刑前大哭大闹地要撤斩?”季玶一脸的惊愕,似是对陆乙所说十分的难以置信。
“具体原因西门那边正在查,消息还没有送过来,我这不是知道了撤斩的消息后,便就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向主……福枝兄弟你报告么!”陆乙又伸手抹了一把因高兴而流出来的眼泪。
第16章法场
乔婉儿觉得,“福枝”凭空冒出来帮忙杀掉徐世新,已经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意想不到了,殊不知,竟还有一次更大的意想不到在后面等着她。
行刑那日,御卒给她端来三杯践行酒,顺便还告诉她了个“好消息”——启祯小皇帝今日要来参观她被砍头。
乔婉儿听闻,感觉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自己这辈子可真不亏,临死前还有皇帝给送行。
不过?这小主子才只有六岁,小小年纪的玩什么不好,非要跑来看杀头玩,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因不是内班宫人,乔婉儿难得能有机会见着这位小天子,她记得大概两年前在宫里跑腿时遇到过一次:那时小皇帝还是储君,抬着他的步辇从身旁经过,她含胸低头对着步辇做施礼状,眼睛只敢朝地上看,看到的是小储君坐于步辇上的影子,当时只恨脑瓜顶上没长眼睛。
据说有不少宫人在今年启祯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上窥见过龙颜,但能入登基大典效劳的机会,是要抢破头的,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低等宫女的。
后来想想,自己错失良机,没能一睹今上尊容,还是有些遗憾的。
如今听闻御驾要亲临行刑现场,乔婉儿觉得这应是老天要给她个能一睹龙颜的机会,让她死而无憾。
然而,被押上断头台后,她只看见一个刽子手和一个监斩官,还有林立在行刑台四周的一队护卫。
说好的御驾亲临呢?难道是小皇帝改主意了?还是狱卒在跟她开玩笑?不管是何种原因,反正就是皇帝没来观刑,她想要看看皇帝长啥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且不仅皇帝没有来,连断头台下也不见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行刑之日,断头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乔婉儿不免有些失落:果然,活得像猫狗一样卑微的人,临死都没什么人气。
正郁闷中,忽听身旁那个刽子手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找了,皇上在城楼上呢!”
这位好心的刽子手大哥可能是难得见到这么从容淡定的死刑犯——死到临头了还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人来捧场,这……是把断头台当成戏台子了吗?
便就好心地那样提醒了一句——今天可是有个重量级的观众。
原来,因为今日小皇帝要来看杀头“戏”,怕人多惊扰了圣驾,所以午潮门外的几条大街全都禁了行,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进不来了。
乔婉儿被“好心人”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自己所在之处可是断雁台——断雁台是临安府里离皇宫最近的一个行刑台,位于隆昌宫午潮门的宫门外。
于是扭头向正北方的城楼看去:红色城楼远远地立在前方,城墙内便是她待了十五年的隆昌宫——一个不知锁了多少繁华和败落,锁了多少喜乐和哀愁的牢笼,但无论何样的繁华和喜乐都将与她无关……她总算是“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