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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襄公二十二年(第1页)

鲁襄公二十二年

公元前551年,鲁襄公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己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国之蠹也。”令倍其赋。

二十二年春,臧孙纥出使晋国,途中遇雨,去看望了一下御叔,也就是御地的大夫。御叔在自己的封邑里,准备喝酒,说:“哪里用得着圣人?(颜国曾说“武仲世称圣人”。)我打算喝喝酒就算了,他却在下雨天还要出行,要那么聪明圣智干什么?”这是典型的小富即安,有点道家的意味:人嘛,过过安乐日子就行了,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呢?叔孙豹听到这件事,说:“他自己一无是处还看不起出使奔波的人,这是国家的蛀虫。”下令加倍征收御叔的赋税。

没事偷着乐嘛,谁叫你嘚瑟?

夏,晋人征朝于郑。郑人使少正公孙侨对,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又从寡君以观衅于楚,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重之以宗器,以受齐盟。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梁之明年,子老矣,公孙夏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焉。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听事期。不朝之间,无岁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其无乃不堪任命,而翦为仇雠?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之。”

夏天,晋国下令郑国派人前去朝见。公孙侨,也就是子产,时任少正,排名仅次于当国和听政,受命应答晋国人:

晋国的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郑简公)即位。即位仅八个月,我先大夫公子便跟随寡君前往晋国朝见君侯的办事人员(实际上是朝见晋悼公,为了表示尊重,说是朝见晋悼公的办事人员),办事人员却对寡君无礼。寡君因此害怕。因为这次出行,我国第二年六月去朝见了楚王,所以晋国组织了戏地会盟。楚国还很强大,但是对敝国颇为有礼。敝国想要听从晋国的办事人员,但是又害怕酿成大错,说:“晋国恐怕认为我们不尊敬有礼的国家。”因此不敢对楚国有二心。四年三月,先大夫公孙虿又跟随寡君,前往楚国考察他们的弱点(说白了就是朝见,在晋国人面前说成了考察),晋国于是组织了萧鱼之会。说起来我们这个小国,离晋国近。打个比方,晋国是草木,我国就是草木的气味,哪里敢有差池?楚国也衰落了,寡君拿出土地上全部出产,加上宗庙的礼器,以接受盟约。于是率领群臣跟随晋国的办事人员,参加年终的会见。私下与楚国有来往的,也就是大夫子侯、石盂,寡君回来就讨伐他们。梁之会的第二年,公孙虿已经告老退休了,公孙夏跟随寡君朝见君侯,喝了祭酒,吃了祭肉。又过了两年,听说君侯将要安定东方,四月,又朝见君侯以听取会盟的安排。在没有朝见的时候,没有一年不派人前来拜访,没有一件事情不参与。由于大国的政令没有标准,国家疲敝,忧患丛生,没有一日不处于紧张的状态,岂敢忘记对晋国的义务?晋国如果安定郑国,我们朝夕在朝堂上听命,何劳派人来命令?如果不体谅郑国的忧患,反而认为那是借口,那恐怕就不能忍受晋国的驱使,而被抛弃,成为仇敌了。敝国为此担心,岂敢忘记君侯的命令?拜托诸位,请认真考虑一下。

秋,栾盈自楚适齐。晏平仲言于齐侯曰:“商任之会,受命于晋。今纳栾氏,将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图之。”弗听。退告陈文子曰:“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弃也,弗能久矣!”

秋天,栾盈从楚国来到齐国。晏婴(字平仲)对齐庄公说:“商任之会,诸侯接受晋国禁锢栾氏的命令。今天如果接受栾氏,准备怎么用他?小国用来侍奉大国的,就是信用。失去信用则不能自立,请国君考虑清楚。”齐庄公不听。晏婴退下来对陈须无(谥文)说:“为人君要保守信用,为人臣要保持恭敬。忠诚、守信、诚实、恭敬,上下都一样,这是天道。国君自暴自弃,不能长久了。”

说句题外话,春秋时期这些卿大夫,也真敢说。

九月,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而使黜官、薄祭。祭以特羊,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尽归其余邑,曰:“吾闻之,生于乱世,贵而能贫,民无求焉,可以后亡。敬共事君与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张卒。君子曰:“善戒。《诗》曰:‘慎尔侯度,用戒不虞’,郑子张其有焉。”

九月,郑国的公孙黑肱(字子张)有病,将封邑还给公室,召集家老、宗人(负责家族内务),立其子段为继承人,而后命令段减少家臣数量,降低祭祀规格。一般的祭祀只用一只羊,大祭只用一羊、一猪。留下的土地足够承担这些祭祀就够了,其余全部还给公室。公孙黑肱说:“我听说,生于乱世,地位尊贵而能够清贫,不向百姓索求什么,可以比别人生存得更久。恭敬地侍奉国君与几位执政大臣。生存之道在于时时警醒,不在于富有。”二十三日,公孙黑肱病死。君子以为公孙黑肱善于警醒,做到了《诗》上说的“谨慎地使用公侯的权力,用以戒备意外之事”。

冬,会于沙随,复锢栾氏也。

栾盈犹在齐。晏子曰:“祸将作矣。齐将伐晋,不可以不惧。”

冬天,晋国又在沙随大会诸侯,目的还是为了禁锢栾盈。

如前所述,栾盈是被冤枉的,并非十恶不赦之徒。晋国一再要求诸侯禁锢栾盈,不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而是众卿之间的内斗使然。想当年,晋悼公小心翼翼地控制卿家势力,已经取得了明显的成效。晋平公一上台,就被众卿当作棋子使唤,比他父亲差远了。

栾盈还在齐国。站在齐国的角度,接受栾盈就是反抗晋国,因此晏婴说:“祸事就要来临了,齐国将要讨伐晋国,不可以不害怕。”

楚观起有宠于令尹子南,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楚人患之,王将讨焉。子南之子弃疾为王御士,王每见之,必泣。弃疾曰:“君三泣臣矣,敢问谁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尔所知也。国将讨焉,尔其居乎?”对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泄命重刑,臣亦不为。”王遂杀子南于朝,观起于四竟。

子南之臣谓弃疾:“请徙子尸于朝。”曰:“君臣有礼,唯二三子。”三日,弃疾请尸。王许之。既葬,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曰:“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雠,吾弗忍也。”遂缢而死。

复使子冯为令尹,公子为司马,屈建为莫敖。有宠于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他日朝,与申叔豫言,弗应而退。从之,入于人中。又从之,遂归。退朝,见之,曰:“子三困我于朝,吾惧,不敢不见。吾过,子姑告我,何疾我也?”对曰:“吾不免是惧,何敢告子?”曰:“何故?”对曰:“昔观起有宠于子南,子南得罪,观起车裂,何故不惧?”自御而归,不能当道。至,谓八人者曰:“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知我者如夫子则可;不然,请止。”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

楚国的观起受到令尹公子追舒的宠信,没有“益禄”就有了马匹数十乘(一乘四匹)。所谓益禄,是指为官府工作的庶人增加俸禄,由此可知观起的身份是庶人。以庶人的身份而拥有马匹数十乘,不难想象公子追舒的权势有多盛。树大招风,权大遭忌,楚国人对此意见很大,楚康王于是对公子追舒动了杀心。

公子追舒的儿子弃疾担任楚康王的卫士。楚康王每次看到他都会流下眼泪。弃疾说:“国君三次见臣而泣了,敢问是谁犯了罪呢?”楚康王说:“令尹的种种不善,你也是知道的。国家将要讨伐他,你能留下吗?”言下之意,只想收拾公子追舒,不牵连他的儿子。弃疾回答:“父亲被诛戮,儿子却留下,国君要这样的人何用?泄露君命而加重罪行,这种事情下臣也不会做。”楚康王于是命人在朝堂上杀死公子追舒,车裂观起并将其尸体在国内四方展示。

公子追舒死后,尸体还在朝堂上示众。公子追舒的家臣对弃疾说:“请求让我们将主人的遗体从朝堂上搬出来。”意思是,要去冒死抢尸。弃疾说:“君臣之间,相互有礼,现在就看那几位大夫怎么办了。”过了三天,弃疾请求收尸,楚康王答应了。安葬完毕,他的家臣问:“离开楚国吗?”弃疾说:“我知道了杀父的预谋而不告诉他,就算出走,谁又肯收留我呢?”家臣说:“那还是做大王的臣子吗?”弃疾说:“抛弃父亲而侍奉仇人,我不忍心做这样的事。”于是自缢而死。

楚康王再度下令子冯为令尹,公子为司马,屈建为莫敖。子冯这次推不掉了,只得从命。事实上,子冯和公子追舒差不多,受到他宠信的人有八人之多,都是没有禄位的庶人,但是拥有很多马匹。有一天上朝,子冯与申叔豫说话,申叔豫不搭话而退走。子冯跟上去,申叔豫就走入人群中。子冯还是跟着,申叔豫干脆回家了。退朝之后,子冯登门拜访,说:“您在朝堂上三次让我难堪,我很害怕,不敢不见。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姑且告诉我,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呢?”申叔豫回答:“过去观起受到子南宠信,子南获罪,观起被车裂,你为什么不害怕?”子冯这才回过神来,亲自驾车从申叔豫家回来,车子驾得摇摇摆摆,都不能走在车道上。到家,对那八个人说:“我去见了申叔,这个人就是所谓能够起死回生让白骨长肉的人啊!能像他老人家那样了解我的人就留下,不能就绝交吧。”辞退了这八个人,楚康王对子冯也就放心了。

将公子追舒和子冯的事情连起来看,楚康王的领导作风也就跃然纸上了——有事不说,但是记在心上;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大开杀戒。

十二月,郑游贩将归晋,未出竟,遭逆妻者,夺之,以馆于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杀之,以其妻行。子展废良而立大叔,曰:“国卿,君之贰也,民之主也,不可以苟。请舍子明之类。”求亡妻者,使复其所。使游氏勿怨,曰:“无昭恶也。”

十二月,郑国的游贩(公子虿之子,字子明)将要去晋国,还没有出国境,遇到有人结婚去接新娘。可能是觉得新娘很漂亮吧,游贩抢走了新娘,而且心安理得地在城里住下。结果新郎不甘受辱,杀了游贩,带着妻子逃走了。

在选择游氏继任宗主的时候,公孙舍之废弃了游贩的儿子游良,而立了游贩的弟弟游吉(即子大叔),说:“国家的卿,就是国君的副手,百姓的主人,不可以随便,请舍弃子明这一类人。”而且派人找到那位勇敢的新郎,让他回到家乡。让游氏不要怨恨这个人,说:“别把丑事宣扬出去了。”

这倒是个让人觉得舒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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