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他能没有缺点!”李小姐眯了眯眼,就看到他削苹果削得好烂!再看旁边床头柜上一大盘削好的苹果,上面都有奇奇怪怪的鲜红。她日常鉴别渣男养成的分析欲和强迫症登时就又来了!
刹那之后,嬗变如她,心中却有了小小的感动。眨眼之间,那感动不知被什么放大,令她忍不住暗叹:“见多了刻意的温柔和讨好,他这种好笨拙的真诚,倒是挺令人感动!”抿了抿红唇,她再次福尔摩斯附体,心说:“我一看就知道,他极少干家务活!削苹果居然和牧民在手里切肉一样倒着削,最后用左手大拇指指肚挡小刀刀刃!他家族近三代,应该有一位是游牧民族(她猜得对,他奶奶‘窦太后’是游牧民族,常这么切东西,影响了他)?我不信他家厨房没有一两块钱一把的削皮刀,一定是他家林奈奈曾经笑着说,她就是觉得用削铅笔的小刀削苹果吃起来更好吃!”
惯于分析这类细节,自己又经常任性,她能猜出同是女生的林奈奈说过这小小任性的话,很正常。
李小姐继续保持福尔摩斯附体,只又瞄了一眼他手中那把折叠小刀,见它寒芒闪闪,便又点头自语:“喔,他担心她吃到锈,刚磨过!能把普通小刀磨得锋芒如镜,有心了!怪不得容易伤到手。”
李院长这会,继续痴迷地凝视窗帘呆。他结婚时什么都没有!好在六十多年前,无论男女,思想都极纯粹,结婚什么彩礼都不兴,有稳当工作,有地方住,再有个煤球炉子,就觉得幸福极了!
他一辈子爱极了的阿婉,嫁给他后,一辈子最大的奢求,也只不过是一直很想要一面好看的窗帘。
可那时候,物资紧张,每家分到的布票,都不够给家人扯布做衣服,保证家人冬天穿暖和,就别说扯布做窗帘了!他们在的大西北,那时候,没有一家人有窗帘。都是用面糊糊当胶水刷窗户,贴一层旧报纸。甚至,用来糊窗户贴报纸的面糊糊,都没有人舍得多用。因为,所有人都挨着饿!
尤其是他人高马大、饭量也大,吃同样的配给,饿得更快。在那些年里,半夜总会饿醒,在月光中紧盯床顶的空篮子呆,忍着肚子饿得难受,极力不去抠报纸,吃背面干掉了的面糊糊。其实,也没多少,但能吃的粮食,只有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有时,硬是扛着,眼皮沉,也能重新睡着,分不清有多少饿晕的成分。但绝大多数时候,会越来越难受,饿到明明胃里无食,还要吐胃酸,逐渐加重后,还吐蜂蜜一样的胆汁,呕上半天,呕得眼前昏天黑地,也呕不出多少,却要难受到他不想再活下去遭罪。那时,同样饿醒的爱妻,总会忍不住偷偷抹眼泪。可抹干之后,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温言细语地为他抚背。后来,她想到省自己的工作餐,从自己分到的少得可怜的饼子上掰下一块,趁人不注意,偷偷塞在衣袋里,等他半夜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在吐胃酸和胆汁前,拿出来给他吃。他分给她吃,她总执拗地说自己不饿。生了孩子之后,她的身体更虚弱了……
有天黄昏,背对晚霞,她久久凝望江南所在的方向,泪盈盈地笑说,她想家了!回过头和他说,她在娘家的房间里,从小就有一面蜡染的青花布窗帘,那是江南的味道,孩子都没有见过,她真想带孩子回去看一看!可未经允许,当然是不可以擅自回去的。为了缓解她的思乡之情,他毫不犹豫就拿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也就是身上唯一值钱的手表,找投机倒把的人换了几尺青花布。
可她没幸福几个月,就饿晕了,被人送回家。听人叹息,他问了才知道,她上工时饿晕好多回了,只是以前每次晕的时间都不长,喂点水很快能醒,她怕他担心,不准人和他说!他那时粗心大意,从来没有想到,她为他,后来还有孩子,每天节省自己的口粮带回家。那时,他们的孩子太小,吃不了干饼子,再怎么泡或煮都不行,要和邻居换粗面,筛过后,熬面糊糊喂。她说她那个小组兼职养军马,可以从马的饲料里扣一点粮食,做饭时,给每个人多分一点,所有组员都誓要保密,不能和外人说,他居然就信了!军马确实不能只喂草,一天理应喂好几斤粮食,那时粮食虽然短缺,但要跑远路的军马,多少还是得喂些。否则,累瘫在无人区,人和马都不能活下来。
实际上,她那个小组的老组长极有原则,根本不会允许从军马口中夺食,他们组的口粮和别的组的一样少。她每天干和别人一样繁重的活,更加吃不饱,积劳成疾,终于,撑不住,也救不了……
到晚上,她才醒转过来。他高兴地爬上土炕,抱她在怀里,带着哭腔哄她、喂她晚饭。她却已经吃不下东西了,满眼里都是无力的泪花在打转,却依旧极温柔地安慰他说:“会好起来的!我这辈子嫁给你,不后悔……我知道你对我好,家里什么重活都不舍得让我干……”他哽塞着、懊悔地自责说:“不……我没有照顾好你!我早该看出来你身体弱……”悔恨得他开始抽自己耳光。她费尽力气劝阻他后,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只好先缓一缓。她微侧着脸,看南面的窗帘呆,模样幸福无限,就那样幸福了好久,像是过了一万年。她缓过来了一些,才带着南方姑娘特有的羞涩,闭上眼睛温柔地说:“你真傻!人都吃不饱,还真的做窗帘!你那块手表,就换了这点青花布,太可惜了!”可他不后悔,他亏欠她的太多了!有蜡染的青花布窗帘,是她嫁他后唯一的奢求。他每次见她用积攒的小块青花布往窗户上比划,永远都差上极多,总是十分惋惜,都很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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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相识于上海。她是南方姑娘,身体是南方姑娘普遍的蒲柳弱质,为了他们俩的爱情,不顾父母坚决反对,毅然决然远离江南,跟他去支援边疆,生活艰苦到所有人都挨饿!不像鱼米之乡再艰苦也不至于如此!她却从来没有怨言,总是极力用最简单的东西,把家里装点得有生气、有希望。比如,戈壁滩上的马兰花不要钱,只要赶上马兰花开,她下工再累,都会摘一把带回家插在窗台上。可那终究不如有一块江南出产的蜡染青花布,她每天看着,好似人在江南,不用思乡。
突然,襁褓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支起身来,最后一次哄孩子。可孩子是饿的,光哄,是没有用的。孩子哭得当年的他心里很慌,他流着泪去借粗面,赶紧筛了,熬面糊糊喂饱了孩子,孩子才满意才不哭,蹬着小脚丫自顾自玩耍,一副无忧无虑,饿了就哭,哭了就可以吃饱的幸福模样。沉醉地看着孩子,她抿紧了单薄的唇,眼泪越悲痛地滑下来,握紧他的手哀求说:“答应我!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一定不可以让他吃苦!”他噙着泪,悲怆地答说:“好!”
她很幸福!在爱她、她也爱的丈夫,她爱的孩子,她爱的蜡染青花布窗帘的陪伴下,慢慢变凉……
他悲痛地放声大哭,却再也摇不醒她!她嫁他时,赶上移风易俗,没能坐八抬大轿,送她离开,终于是八人抬了!人们对逝者是宽容的,组织也不例外,默许了这旧风俗再现。其实,这种送亡妻的风俗很美,一点都不糟粕。起棺时,薄棺材离奇得沉重,起初,八个人根本抬不起来!带头的人说:“嫂子不愿意走啊!”他登时明白,有些事不信不行!踉跄着跑到窗边,颤抖着双手扯下那块蜡染的青花布窗帘,扯成两半,打开棺盖,一半盖在她身上,另一半他要缝在被子里,好感觉她永远陪着他!他哭着对亡妻说:“阿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话!下辈子还娶你!”
盖回棺盖,八个人重新抬,立马就感觉很轻巧了!后来,回了上海,又分到杭州,千里万里,那真是六十多年生死两茫茫!常思量,更难忘!李院长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温柔体贴的南方姑娘,让他爱极了、痛了一生的爱妻!他痛心遗憾的事还有一件:爱妻的坟早已被黄沙淹没,再也找不到。
有年,沙尘暴光临杭州,到杭州时已经极弱,很不成气候,都不足以称之为沙尘暴,只是风里有淡淡的沙土味,天空看上去有点土黄色。江南人没见过世面,冬天路上结冰车辆难行就叫冰灾,生平难得在空气里闻到沙漠的味道,当然也能称之为沙尘暴。人人都厌弃,只有李院长异常兴奋!
他那时还只是脑科副主任,带着孩子住医院的宿舍。那天是周六,时候是早春,天还很冷,远胜过如今杭州冬天最冷的时候。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宿舍,立马开窗户,指着好吃懒做,能坐着绝不站着,做斜倚着绝不正坐,在那个娱乐极匮乏的年代里,憎恶看书,最大快乐是睡觉做梦,说:睡觉最安逸,梦里头什么都有!被他省吃俭用喂得很白胖喜人的儿子,激动地对窗外的空气说:“阿婉你可来了!你看到了没有?我一直都有听你的话!把他照顾得很好,没有叫他吃半点苦……”
正在旁边洗饭盒,住他对面一张床的心胸科副主任被他吓得不轻,从此以后,在背地里逢人就说他脑子不正常。那厮没见识过他的手段,往后,经常被他写言辞极恳请的申请信请求支援边疆,最后被批准!从此,至少要脱一层皮。胆敢不去遭罪,一生就毁了!那厮一走,谣言很快就散了。
李院长当然不是疯子,从来都不是,他只是爱极了一个人。那份感情在他的心中永不褪色!他永远都记得他的阿婉的音容笑貌!如果,黄沙每年都能不远万里来看他,于他而言,是极大的慰藉。
他实在爱极了他的爱妻,才会在爱妻年纪轻轻死后,终身不再娶,一个人拉扯大儿子,爱屋及屋,毫无原则地对儿子好。因为,儿子是他爱妻的唯一痕迹,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流着她的血!
儿子小的时候,他无原则地溺爱;儿子长大后,他无原则地护短,实则是放纵。儿子败家、不成器,干什么亏什么,那他就多赚一些,赚上足够儿子败的钱,保儿子一生无忧!等死后,他再见到爱妻,他大可以噙着泪笑说:“阿婉,你临终的嘱托,我都做到了!他一辈子,我都没有叫他吃半点苦!我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从来都无忧无虑!”他会很自豪,因为他尽到了丈夫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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