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丁藤四郎最喜欢把毛笔全部浸在墨中,蘸满满的墨汁才开始写。李清河说过他无数次这个问题,但男孩从来不记得改。无奈之下李清河只得给他换了不会吸墨的熟宣,男孩才不至于一下笔就是大大的墨滩。
许是粗心大意,男孩在趴上桌案时并没有注意墨是否干透,结果印了满满一脸的字,左脸颊的“春恨”和右脸颊的“秋恨”尤其饱满显眼,颇具冲击力。
李清河独自一人在书房笑得如秋风扫落叶,抖得脸都红了才慢慢平静下来。
真想看看包丁发现自己脸上优美动听的诗句时的表情。
她长出一口气,挽起袖子,拿起包丁藤四郎用完的笔砚到流水台清洗。
天气确实愈发凉了,引自山涧里的泉水刚一接触皮肤,她就被冻了个激灵,那些残留的笑意立即收了回去。沉下心,洗干净毛笔挂回笔架,收拾好散落的字帖碑拓,关上门窗,李清河沿着游廊,踏过打桥,特地绕了点远路,向露台走去。
露台正好对着本丸的曲水庭园。
正如包丁藤四郎所言,那些怒放的荷花都不见了。
花消叶尽,连茎梗都衰飒萎顿。
被包丁印在脸上带走的那句诗,此时再应景不过。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李清河倚在栏杆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枯枝败叶,直到斜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都沉下去,深褐的荷茎再也不见。
她才带着枯叶离开。
又是一年重阳日。
……可是这里唯一没有的就是茱萸。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清河!清河!!”
傍晚,有人突然踹开了她的门。
李清河从书卷中抬头,借着灯光看向门口。
“……鹤丸?”
在万事尘埃落定之后就懒洋洋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成天乘凉晒太阳的黑色神明此时扒着她的房门,好似经过了激烈的搏斗一般,剧烈急促地喘息着,而那双红色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我找到了!”
鹤丸国永紧紧抓住障子门,努力保持平静。
“找到什么了?”
李清河困惑地问,手指却不知为什么,和主人平静表情相反地,慢慢握紧书卷。
“还记得我说过,你尽管去做,我总能帮你收场吗?”
鹤丸国永平复了气息,慢慢站直,注视着坐在昏黄光晕中的李清河,眼神平静而温柔。
“可是我最近过得很好——”
“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你也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如果我现在问你,你会说不觉得很难过。”
她的话被打断了。
打断她的男人站在门口。灯火那一点晕光根本无法照亮纯黑的他。光暗在他身上暧昧不清,高处微亮,低陷黑沉,将这个一生都和李清河彼此交错贯穿的黑色神明映成一团溶于黑暗中的模糊不清的雾气,无法看清他犹豫的神情,也无法看清他悄悄握紧的手。
然后无法被琢磨清楚的雾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