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那个下着雨的秋夜,曲隆提出单枪匹马抱着一颗蛋来找嬴棋时,曾光荣获得五枚龙卫反对票。
除了他之外,所有龙卫都觉得不妥——嬴棋是个元婴期大能,若是有心,挥挥手便能杀他,更别提他还带着魔龙蛋。
龙卫们在秘境中搜寻了半年的天才地宝,遇见过不少六界的大能,每一次交锋都是生死关头。渐渐的,他们也明白了什么叫“一力破万法”。
既然是修士,那就只能遵循修真的规则,以境界决定一切。虽然他们都看不起蓝央肃,可面对嬴棋这样的大能时,他们都是蓝央肃。
只是曲隆当时并无过多顾虑,一是觉得自己有前世经验。
二是,就算嬴棋真要痛下杀手,也不过自己一死。当时已找齐五行至宝,若自己死了,影二便会接过影首的地位,带领众人投奔此刻在妖界的魔族,继续养育主上。
第三则是,看你心性坚韧资质上佳血脉不凡,便传你毕生武学法宝身体的师尊只存在于话本中。嬴棋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帮一条龙的价值远大于害一条龙。
是以,曲隆当时并无过多顾虑。
当年他之所以提出《献骊歌》这篇文章,只是为了消除嬴棋的警惕心。
简而言之,就是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何能句句戳中嬴棋的心。
然而,主上是主上,自己是自己。时间一长,嬴棋肯定看得出曲隆当时在骗他。
只是两人心知肚明,曲隆能认出《献骊歌》的作者是嬴棋,和嬴棋答应教导莫天权,这两件事情并无直接联系。如今嬴棋突然点出这一茬,让曲隆有些困惑。
嬴棋浅笑,与他一同望向远处的莫天权,“信你,与想信你,是两回事。一开始太过高兴,是信的。后来便……半信半疑,再后来便觉得,无甚所谓。”
嬴棋一笑,歪头看他:“我常常觉得,你同我有些像。”
因为他太过忠心了,太像当年的嬴棋了。嬴棋懂他,所以他们仍是知己,仍是好友。
既然已是难遇好友,看不看得懂文章,其实无甚所谓。
以文会友,文是手段,友是结果。他求结果,不重手段。
曲隆疑惑:“在下不懂嬴先生的意思。”
“你知我身份,应当知我身世。”嬴棋错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莫天权:“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谁能摸得准帝王心?曲隆,多为自己想想。”
此话落下,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这一句话太俗,太常见,太老掉牙。曲隆不常读书,都看过太多遍。所以他也会说,他也能说,他说出来,极轻也极浅。
可嬴棋不同。
嬴棋说出来,这话就变重了,变浓了,变得令人心头一沉。
曲隆看向嬴棋。
此时阳光正好,鸟鸣柳翠,微风拂过两人长发。嬴棋抚了抚鬓角,也垂眸看他,眼中点点细碎的笑意宛然,似乎等着他说些什么,且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曲隆说:“我与先生不同。”
“你说。”
“先生是臣,是属。北境之主由您一手扶持,却因忌惮而罢黜您,是北境之主对不起您;在下是仆,是奴,主上不需要对得起我。生,乃主上所赐。死,亦主上所赐。我是主上手中最不值钱的一把尖刀,怎能与先生相提并论。”
嬴棋一笑,轻声反驳:“可曲隆,刀是不会有所期待的。”
这一句话,能将曲隆的所有自欺欺人统统击碎。
嬴棋继续说:“你在期待他长大;你在期待他平安;你在期待他永远顺遂;你在期待他顶天立地;你在期待他开开心心——你在期待有一日即使自己魂飞魄散,也要护他万般周全。”
“曲隆,你和我当年,很像。”
曲隆喉头滑动,沉默的吞咽了一下。
嬴棋说的对。
前世,他是一把合格的刀。前世,他是不会期待的。
他从不想未来,他从不关心主上成长,他从不知道如果自己没办法护好主上,自己会那样不甘心。
嬴棋揣手,笑着说:“我活了四百年,最开心的事情,仍是当年亲手提笔,写了个‘虹’字。”
三十八年前,他落笔。
此后,妖界以“虹”为纪年。
不等曲隆说什么,嬴棋便哈哈一笑,“不过现在想想,将来割那小畜生喉咙的时候肯定更开心。”
曲隆:……
“曲隆,”嬴棋喊他,“天权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曲隆一愣:“先生此话何意?”
“噢,忘了和你说了。”嬴棋眨眨眼睛,突然想到,“我向我师弟举荐了天权,明年吞天宗便会来收人。宗门规定,每位外门弟子只能带筑基期侍从,内门弟子只能带金丹初期侍从。你们六人里,只有影六是金丹初期吧?”
吞天宗里面的皇室宗亲、权贵豪门不知凡几,为了保护这些子弟,吞天宗特意允许每位弟子带一护卫跟随,以防出问题。可若当真允许金丹、元婴期护卫随意进出的话,不是吞天宗被人捅成筛子,就是有恩怨的权贵之子们互相把彼此捅成筛子,后患无穷。
因此,能让金丹初期的护卫跟随,已经算是吞天宗最大的让步。
而魔龙座下六名龙卫,前五人都非常光荣的到达了金丹中期。
曲隆沉默片刻,最后拱手:“在下明白了。”
“你有空也回来看看。若要对付妖龙,北境的谋划也是不可或缺的。”
嬴棋完全没有自己忘记通知的负罪感,微笑着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