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枕在人膝头之上,她好似当真变成了一只毫无攻击性的温顺小雀,甚至惬足地闭合了眼。
为了枕得舒服一些,又将两只手交叠在了他的腿上,以垫在头下。
身态懒懒,口中却振振:“那还是不要下了,那时即便陛下不走,人在这里,心却想着旁的,妾可受不了这个。妾也不会希望,陛下在陪着别人的时候,心里还想的是妾。”
萧无谏一边听着她的话,目光却不知为何,不住地被那只修养得玉润珠亮的手指吸引。
他始终记得,方才自己是怎样一点一点,用帕子把那微粉的甲尖擦净,也还记得,她是如何擎着、沾着那些半透半稠的水色,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无辜与迷媚,交融得浑然天成。
实则,今日这种事她是第一次做,他又何尝不是?
而这样的亲密互许,总教人忍不住多生出几分宽容与耐心。
他于是垂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柔伏膝上的女子:“卿卿不是知道,纵然朕夜雨中离去,也从不因旁人。”
孟绪面有困惑:“那时候,妾猜的,陛下不是否认了?”
“卿卿虽猜错一半,却也对了一半。”
不等人追着深问,帝王已自风轻云淡地说起:“如你所说的那样,两岁那年,父皇征讨雍室,朕与母后随军扎营。”
一字一字入耳,孟绪的心跟着雀跃起来。
他曾经不愿提及的,如今不也将亲口奉上了么。
并没有让她等太久。
孟绪忽坐直了身子,牵住他的手,眉眼专注,静静侧耳。
萧无谏没管她的小动作,也没挣开手去,只望了她一眼,慢声道:“也算不得随军,不过跟在军队后方。有一夜下了大雨,母亲去给将士们送补好的衣服,雨势太大,她没回来,朕身边只有一名乳母,却遇上了山洪。”
“乳娘家中原也有个儿子,却在满月的时候,被雍朝的一名酷吏当众摔死。”
“她曾当着母亲的面指天发誓,说一定会照顾好朕,将朕视同性命,只望能跟着大军,亲眼看着雍室是如何覆灭,为稚子雪恨。可那夜山洪来的实在凶急。”
渐渐地,帝王的眼色如同陷在一场黑浑浑的风雨中,唯有声音,自始至终平稳而淡漠:“其实朕不怪她,一个人是母亲之前,首先是她自己,想活下去,也未尝不对。可置身风雨洪流之中,只能抱着一根孤木拼命苟存,甚至都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仅仅是不想被吞没。那种滋味……”
“不要说了。”
孟绪陡然打断道。
她倾腰向前,捧住帝王的脸,一下下温柔轻啄,昵昵密密。眼尖亦有些微湿,“妾都明白了。”
萧无谏不曾去辨看眼前人的动容是真是假、是故作姿态还是发乎衷心。只是蓦然起身:“该回去了。”
孟绪也只好撑身挣坐起来,手上却使不上力,动作不免僵顿。
萧无谏似乎察觉,忽而回头,伸手拉她。
孟绪借此抬头去看。
起身的一瞬,她看清了,那深邃得如裁如刻的眉目之间,当真已不见任何的伤情愁绪。
船舱的门被打开,涌进恻恻的夜风。
也许是在极度的欢与热之后,这将夏的夜也显得有些寂冷。
跟着在人身边走出去,孟绪忽然想到什么,拢衣又问道:“那名乳娘后来……”
“死了。”
回答她的这二字没有任何感情,像块霜白的石头,冷冰冰地掷在水里,很快沉了底。
孟绪没有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