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慎懒懒说:“想得还挺美。”
男人又道:“其实我不太想走,这里有吃有喝又有住,还能免费治伤看病,比外面舒服多了,边境线其他地方可没这种待遇。”
“谁告诉你这是边境线了?”
“那就更好了,”男人过分随遇而安,“哪个地方都比边境好,说不定我还能回家了。”
费慎顺着这句话问下去:“你家在哪?”
对方似乎真饿狠了,将半个馒头囫囵吞进嗓子眼,连喝几口水后,舒了口气道:“柏苏,不知道离这里远不远。”
“远,”费慎说,“特别远。”
纯粹的黑暗中,男人面容模糊不清,费慎依稀看见他无奈一笑。
“所以还是在边境线上对吧?总不能我这摔了一跤,直接摔出十万八千里了。”
“你是没摔出去,但你把自己摔成了残废,”费慎一张嘴不要钱地瞎胡扯,“以后别说走路,想站起来都难。”
男人将手放于自己左小腿,来回抚摸上面的石膏,沉默了好几分钟,冷不丁反问:“你救我的时候,不害怕吗?”
费慎无言,以眼神表示不理解。
周围缺乏光亮,辨不清彼此神态,男人自问自答:“我脸上的东西,很多人见了都不敢靠近,你既然是边境的,那应该有听说过这是传染病。”
费慎问:“你传染给其他人了?”
男人如实道:“没有。”
“那不就行了。”费慎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随即又问,“你这脸怎么弄的?”
“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那你另一条腿也会跟着残废。”
一番试探的对话结束,男人叹了口气,选择妥协:“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讲的。”
大约在酝酿思绪,他歇了歇重新开口,将事情一件件娓娓道来。
“我本名叫孟不凡,两三年前被人从柏苏骗到边境上来的。”男人说,“那时候年轻气盛不信邪,一心想着挣快钱,听人说这边虽然乱,但只要胆子够大,一年内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孟不凡苦笑:“我真信了,偷渡到一个叫三瑞里的地方,认识了一个叫万哥的人。万哥说他手上有条走私线,现在正缺一个管仓库的,因为这个职位非常重要,想要胜任得先接受考核。然后我被他带到了一家私人工厂,等真正进去后,才慢慢发现不对劲。”
“他们生产的东西,都是些注射器、手套和纱布这类医疗用品,可是从来没向外供货过,我也一直没见到任何订单。明明没生意却又经常在招人,招进来的全是一些没上过学不认识字、但身体很强壮的年轻男人,进来后也不允许他们上生产线,被限制了行动,每天只能无所事事待在宿舍吃饭睡觉。”
“万哥让我管着他们,不能随便乱跑,我觉得不对劲想逃,可是已经逃不出去了。后面我才知道,那不仅是间工厂,还是个大型实验室,用活生生的人做毒品效应实验的。他们把招进来的人绑在床上,隔三差五给他们注射一管药物,因为体格强壮,并且用大量营养液供着,所以不容易死。”
“但是时间一长,毒素蓄积在体内导致全身皮肤溃烂,毒瘾也越来越大,根本不可能熬得住。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有人进来,同样的过程循环发生。刚开始死人的时候,他们会把尸体焚烧掉处理干净,到后面尸体越来越多,处理不完了,就开始往河里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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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不忍心回忆,孟不凡佝偻着背,蜷缩起了上半身,话语里隐约有了哽咽。
“我不想和他们有同样的下场,不得已做起了宿舍看管人,成了他们的帮凶。我以为他们会看在我妥协的份上放我一马,只是万万没想到,那帮丧心病狂的疯子,留我一命竟然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作为第二代毒品的最佳实验对象。”
“我被注射了三管药物,刚开始什么反应都没有,突然有一天,脸上长出了大量烂疮,身体也迅速消瘦,就和你现在看到的一样。”男人语气逐渐变得悲哀,更多了一份愤怒,“他们不死心,还妄想继续拿我当试验品,于是那天晚上我装成濒死的样子,在他们准备抢救我的时候,咬伤了一个实验人员,然后偷走酒精放了把火,趁乱逃了出来。”
“我逃了很久,好几个月吧,用了很多办法才逃到雾镇,连下水道都睡过了,那群疯子却怎么也不愿意放过我。他们联系上了雾镇的人,抓住我往死里教训一顿,然后扔下了断崖,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默然聆听了良久,费慎缓声开口:“雾镇的人,白焰吗?”
“不是,”孟不凡否认,“是一个开餐馆的老板娘,好像是叫……王梁,他们是一伙的。”
空气倏地静止,费慎按下手中控制器,审讯室里的灯陡然大亮,每处狭小的角落都照得清晰无比。
孟不凡并无防备,急忙一闭眼,举起胳膊阻挡刺目的光源。
他手里悄无声息拿了块灰色布巾,绷成长条状缠在双掌之间,娴熟的防御姿势昭示了一旦有人想要攻击,兴许会被那根布条活活勒死。
治疗的这三天里,孟不凡早已被搜过无数次身,也换掉了原来的衣服,唯有之前那块被他当作围巾口罩使用的脏布留了下来。
稍一试探,果然露出了马脚,孟不凡压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
费慎冷笑,再次按动控制器,将灯光熄灭,大步离开了审讯室。
邵揽余在外面等候多时,全程将他俩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