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中人撩开帘子,陆续而出,照样是看不清楚面目,只能依着他们所知道的揣测身份,应该是敕使曹志斌、节度使莫千澜、内侍供奉张愿林。
邬瑾先是看这三人上了石阶,随后目光一顿,看向紧随在三人身后的人。
此人骑马而来,想必是路途遥远,走路时,左脚的跛处十分明显——是赵世恒。
看到赵世恒,邬瑾心中便生出不安之意来。
济州馆驿一夜惊魂,他第一个见到的就是赵世恒,赵世恒的出没,就像是阴谋的预兆。
难道和谈有变?
在莫千澜等人进入张家堡之后,张家堡恢复了短暂的平静,这一回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再次有了动静。
一个哨兵飞驰而至,滚鞍下马,急急奔入堡中,不过片刻,堡中便出来了一位主帅模样的人,带领士兵,立在道路之中,等候金虏前来。
邬瑾等人立在山间,也不由自主跟着凝神静气,面色肃穆,双眼紧紧盯着西南方向。
第133章埋伏
金人以彪悍而闻名天下,将近百年时间,对着国朝虎视眈眈,随时亮着利爪,露出獠牙,不放过任何机会出手。
国朝强盛时,他们便俯首称臣,与皇帝称兄道弟,一旦帝王软弱、国库空虚、军队如纸,他们立刻就会动作,虎扑过来。
更何况金虏还辖制了羌人,羌人更是善战,以一当十,是常有之事。
这样的异族,哪怕是和谈也不能让人放心。
学子们提着心,在秋日燥热之意中,汗水涔涔,口干舌燥,目不转睛。
两刻钟后,他们看到了金虏。
金虏策马而来,身后扬起满天尘土,策马时的敏捷与力量,几乎是与生俱来,一举一动,皆是奔放豪迈,那等矫健雄姿,耐苦耐辛,确实是罕见。
与羌人不同,他们身上所着衣裳、巾帽、筒靴,与汉人大有相似之处,骑兵所簇拥的三人,皆是紫衣,而且日光之下,那些护卫腰间都是一片金银光闪烁,甚至还有碧绿之色一闪而过,可知是金银佩玉等物。
到了近处,金虏翻身下马,在一片鼓号声中,走进堡中。
程廷率先冷了脸,不顾先生阻拦,愤然道:“看看这些蛮夷穿的什么,沐猴而冠!觊觎我国朝之心昭然若揭!”
教谕连忙上前去捂他的嘴:“闭嘴!”
学子们肃然,心中陡生一股锐气——金虏喜欢学汉人,却并非拜师学艺,而是屠戮、劫掠,只要遇到汉人,必定要杀光,不分男女老幼,都割下头颅,抛尸荒野。
这样的异族,哪怕是和谈,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养精蓄锐之举。
程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众人皆不言语,只默默看向下方,但金虏进入堡中之后,就不再有动静,也没有人出入。
大家站的累了,在石头上坐下,坐也坐的累了,腹中饥饿,仍然是没有动静——那堡中谈论的再激烈,他们在这山上,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看来是不必再看了。
教谕先行离去,随后图南书院学子也回到堡中去,州学学子三三两两,又看了一会儿,慢慢散去,最后只剩下邬瑾和程廷还站在原地。
程廷对邬瑾低声道:“为何非要和?我看不如战,一仗把金虏打回老家去,你说呢?”
这个问题,邬瑾已经想过千百遍。
他慢慢回答了程廷:“我想现在的形势是非和不可,堡寨已不再是固若金汤,天灾又至,朝中军饷似乎也有所不足,战事起后,朝中——朝中甚至控制不住粮价,纵然陛下有雄心铲平金虏,也得先安内。”
他的眼睛比程廷看到更多——十石街变得动荡,一户户人家因为交不出赁钱而搬出去,又有一户户人家搬进来,初搬来时,还衣裳体面,再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开始在屋子里商议着卖儿卖女。
饼铺的生意也差了很多,邬母把一文钱掰成两文钱花,才能一面还债,一面活下去。
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成了耗子,扯着一床破棉絮,到处絮窝,他夜里挑着箩筐去裕花街卖饼,时常能惊动一窝一窝的小乞丐。
他去李一贴的药铺里送了一次饼,发现药铺里生意都很惨淡——病不起,唯有一死。
这场连绵了三年的战事,从一开始就是不道义的,甚至并非两朝之争,而是由莫家的私心挑起,就连堡寨中的军队,也并非仁义之师。
邬瑾想应该停下了,让他们这些疲于活命的人,也喘一口气。
程廷不知米价,只知蝗灾过后,程家买了一次仆人,比起他买胖大海的时候,要便宜很多。
当时不曾细想,此时想来,百姓已经十分的艰辛了。
他那愤愤不平的心渐渐平息,和邬瑾一同回去休息,吃过午饭,邬瑾又出去看张家堡情形,太阳太大,程廷陪着他站了一刻钟,便灰溜溜撤了回来,只剩下邬瑾一个人还在毫无遮挡的太阳里站着。
他晒的头顶心滚烫,身上也不住出汗,正要回去喝水时,忽然就见西南方向荡起一片尘埃。
是金虏来的方向!
日头正晒的时候,风也只是微风,连他的袍袖都不能吹动,又是如何扬起如此大的灰尘?
除非那远处是有无数的马蹄踏过。
若是金虏士兵驻扎在那里,那一片尘埃也不会慢慢向他的方面移动。
他猛地一个转身,发疯似的跑动,一股脑冲进横山堡,半点镇定也无,直通通到了教谕面前,连行礼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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