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因站在长乐巷道里,看着家中奴仆搬东西上车,林妙意和林却意是先出来的,两人缠着自己长嫂说了好久的话才去登车。
等妇人出来的时候,谢宝因微垂头,喊了声“母亲”,剩下那些希望她保重身体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郗氏已经先应下一声,让桃寿扶着去车边。
没多久,陆氏也来了。
命奴仆把昨天单独备下的东西搬上最后一辆淄车后,谢宝因走上前,行肃拜礼:“郎君知道舅父近年来百病丛生,所以特意命我备下一些滋养的药物,都是寻常日子里就可以进食,没有什么忌讳,但毕竟是药物,要是心里不放心,舅母抵达家中后,可以去请个疾医看看再用。”
陆氏有些诧异,看见那些奴仆在搬东西上自己从高平郡带来的那辆淄车,脸上挂着几分又惊又喜的笑:“其实不用另外再给的,你们前面给的那些就已经够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从建邺搬家回高平郡。”
“这些年来,舅父一家待母亲很好,时刻都想念着,郎君心里知道,现在博陵林氏开始好起来,也应该是我们孝顺舅父的时候。”谢宝因莞尔道,“还有玉饰杂佩,那是郁夷王氏五娘送我的贺礼,我没有戴过,但是看舅母面色红润,戴起来应该很适合。那副琴弦是给我那二表妹的,还有些玉钗,烦劳舅母到时候替我分给其他表妹,但是这些东西,千万不要让另外两个舅母知道。”
陆氏只有一个亲生女儿,齿序第二,这么安排,自然让她心里高兴,大约是这些话让妇人想起在郗家的日子,毕竟郗氏还能嫁人,她那胞弟却只能待在高平郡,继续受那两位兄长的气,她也没有少受气。
“我怎么可能让她们知道,这是我亲外甥和甥妇孝顺我的。”现在博陵林氏起势,她们这些远亲就好像是有了依靠一样,她想到伤心处,擦着眼泪,“我这阿姊的性情一向都很倔,需要捧着哄着顺着,听说她还因为身边那个奴仆跟你有了嫌隙。。。唉我与你舅父一直就不喜欢那个奴仆,只是她最会哄阿姊,把她治理了是好事,但是你母亲这里还要多哄哄。”
一听就是郗氏把事情都还跟陆氏说了。
谢宝因就像是一泊湖水,风来便有涟漪,而非湖想泛起涟漪,便如此刻她唇边泛起浅浅笑意,仅是因着骨子里的修养,叫她要周全礼数,说出的话亦是:“我不明白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哄不哄的,母亲是尊长,我身为儿妇不会去违背的,只是我治理家中和宗族事务,不得不按照规矩行事,只有这样才能让家中不乱,让郎君不用受家里这些事情的烦扰,而且母亲最喜欢念佛,怎么可能会做出那些不好的事情。”
陆氏满意的点点头,心里也开始明白几分,眼前这女子看着软和,对尊长事事孝顺,但其实她性情绝对不是这样。
她那阿姊的性情也是折磨人。
话已至此,又另外给了很多东西,陆氏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毕竟现在博陵林氏的家主林业绥,林氏宗妇和女君也是渭城谢氏的这个女郎,何必坏了关系,搞得以后都不好来往。
尚书仆射可是三省长官。
第77章我有办法
在建邺的几场雨水过后,天气暖和了十多天。
只是刚进入四月,倒春寒也如预料中的那般来了,虽然时间极短,但是其势汹汹,天终日都阴沉,夹带着连绵的冷雨,刺骨逼人,各处都生了潮。
好在不过五六日,这场春寒也就过去了。
现在到了四月中旬,金乌高挂,渐渐有了几丝热意,虽然还远远不到酷热的时候,可白日里总会生出几分燥意。
等过不了多久就是五月端阳,暑热又要侵袭,暑热一直往后到八九月里,那才叫是真正折磨人的日子。
坐在庭院里面做女功的玉藻抬头看了看,今天最热的时候也已经过去了,她又偏头透过居室大开的窗牗看向在居室坐床上面合眼浅眠的女子,厚重的衣物已经换成丝绢罗衣。
几道暖黄的光线穿过玉兰树的枝桠,斑驳洒在女子脸上,轻轻搭落在腹部的右手还握着一卷庄周的《南华经》,竹片相连处已经有些磨损,一看就是经常看的。
悬挂在屋檐下的鹦鹉在林家养了这一年,也变得懂事,安安静静的不再吵闹。
玉藻收回视线,继续做女功,只觉得这种安定宁静的日子要是多些就更好了。
这个寒冬实在是太长了,女君又是在腊月生下的女郎,身体肯定有所折损,虽然说用药石调养好了,但是大半年的时间都靠炭火和地龙取暖,不如在这日头下面来晒晒,所以她才趁着现在这天早晚都还算是凉爽,不冷不热的,现在又还有日头在,去命人把居室向阳的窗牗打开,让女君可以也吸收吸收阳气。
阳气吸收一久,谢宝因逐渐开始变得不舒适起来,她本来就有热症,脸上被照得微微发烫,心里也就开始有了几分细细麻麻的热燥,她懒得动弹,径直拿来素绢遮脸。
这些天以来,家里各处屋舍要换帷帐的事情都已经命那些奴仆去做,家中也暂时没有什么再需要她伤神的地方,终于能够好好休息。
晚春的天气更是让人觉得困乏,提不起精神,躺下便不想动。
这一眠就是眠到日晡时分。
金乌坠下,正好是开始入夜的时候,凉气开始悄然滋生。
玉藻中途又去办了其他事情,回到庭院从窗牗看见女君还没有醒来,吓得愣在原地,胸口的地方一直猛跳,然后赶紧跑去居室里面,压下心里的急躁和担忧,跪坐在坐床边小声唤了句:“女君。”
听到这几声生怕自己是死亡了的喊声,很早就醒转的谢宝因再也没有理由继续假寐下去,只能扯下丝帕,睁开双眼,笑道:“我只是多睡了一下。”
玉藻皱着眉头,与女君争辩起来,又事无遗漏的说道:“女君是从日正时分睡到夕食时分的,这已经是很久了,然后夜里睡不着,第二天又会这么困乏,周而复始就没有结束的时候,从前在谢家的时候,疾医就特意说过白天睡觉很多都是些昏睡,是很容易烦扰心神的,绝对不可以多睡,但是又不能不睡,所以只睡一个时分是最好的,夫人还命我要好好看着女君,夜里我给女君煮安神助眠的补汤喝。”
出嫁前,范氏特意命她把女子从小到大所有吃过的药方都要一并收拾来林家,每个人的身体都不同,药方也会不同,难得有吃得好又管用的药石,所以有些什么相同的症状,只需要按照原来的去煮就行。
谢宝因醒好心神,等脑子里的那股混沌感消散后,右手握着竹简,左手撑着坐床起身,径直走去书案前,没有说一句话,好像是不满侍女的越俎代庖。
看着女君又是这幅丝毫不在乎的相貌,双膝跪地的玉藻就着膝盖转身,虽然立马低头表示不敢僭越,但是喊出的声音又着急:“女君。”
谢宝因站在案前,不着痕迹的叹气:“你煮好再端来给我喝。”
这种不痛不痒的药物,她是最不爱喝的,这药方的由来还是从前在谢家做女郎的时候,自己第一次治理家中事务实在劳神,很多天都在白天贪睡,不知道怎么被范氏知道的,她觉得这是病,所以就去请了疾医来,她想着左右也不伤身体,喝喝安定她们的心也没什么不好。
玉藻这才高兴起来,低头行礼后,退出居室,赶去找药方。
林业绥回府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两人用过晚食,又去沐浴。
先从湢室出来的谢宝因穿着中衣,踩着木屐走去东壁,刚到横杆前,就听见室内的脚步声,她转头去看。
红鸢端着漆木平盘进到居室,然后在门口不敢再进一步,低头恭敬喊人:“女君,汤药已经好了。”
谢宝因拿下巾帕,缓步到卧榻前不远的几案旁,在东面坐席屈膝跽坐,淡淡命道:“拿来。”
红鸢马上就小步上前,跪坐着把漆碗放在案上后,又低头离开。
望着黢黑的药汤还冒着腾腾热气,就知道是刚煮好的。
谢宝因抬手擦着刚沐过的头发。
没多久,男子也沐完浴出来,闻到室内的药味,他眉头拢聚着:“怎么吃上药了?”
谢宝因回头去看,露出个端庄得体的笑:“夜里不怎么能睡,所以命侍女去煮了能助眠的汤药。”
简单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各自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