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於菟一下子坐起了身,看向门口严阵以待。
茹承闫没有动作,一只手枕在脑后,脸上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神情。
“听眠,其实我就是你对不对。”茹承闫说出了陈述句,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听眠轻快的笑声。
小狐狸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满心装载着混合复杂的情绪,感叹到就算自已失去了记忆也仍旧聪明。
“天上哪里会掉馅饼。我的魂魄就快要散了,我本来就是生长于青丘神山,人间这种灵力稀薄的地方,保不住我。”听眠说,“我认为他们是善恶分明之人不会滥杀无辜。不管怎样,我也无法以魂魄的形态长留世间,不如圆了他们的心愿,也好叫我报了恩,我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茹承闫手扶着床沿起身,端坐在床榻上说道:“没那么简单吧。”
听眠又笑了:“真的什么都瞒不住你。”
听眠顿了顿,好像在犹豫是否要全盘托出,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茹承闫张了张嘴,听眠才重新说道:“我生来是三尾狐妖,每一尾都是我一部分妖力和命道。我在坊琼山被剥皮抽筋,迫不得已之下为了魂魄能出逃而断了一尾。如今,为了让贯丘月兰肚子里有个胎儿我自断一尾。可惜,我妖力尚浅,一尾只够凝出肉体,她腹中胎儿魂魄不全,我打算等到她十月临产,孩儿出世时再将最后一尾与那个胚胎融为一体,补全魂魄。”
茹承闫眼睛瞪大:“最后一条尾巴你是神山上高贵的狐妖一族,明明魂魄还可以轮回转世,为何你还要这样自断其路。”
听眠面上柔顺的白色绒毛十分地干净,他说道:“我虽年幼,却已经辜负了许多人,也自觉丢了我银狐一族的脸。若是为了苟活一世而知恩不报,那不就枉污糟践我九重山上狐妖的清名。轮不轮回的,九天之上又或者是人间,我都见过了,也不过就那样。”
茹承闫总是觉得听眠仍旧藏了点很重要的事情没说,所有的事情无法串联起来。但就算是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他对自已也心知肚明,不愿意说的,怎么逼都不会说。
“这一世很好,我庆幸我有两对很好的爹娘。”听眠丢下这一句,再也不管身后抬起了想挽留的手,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没有关上的房门迎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更深露重的寒冷渐渐被驱散了。
周遭很安静,只剩下未眠的昆虫鸣叫和贺於菟的呼吸声。
茹承闫终于从低头沉思的状态里抽离出来,贺於菟正在身边打瞌睡,那眼睛要闭不闭,看得出来他在强撑。
“天亮了。”茹承闫轻声说道。
贺於菟立即从瞌睡中惊醒,扭头看向身边人,目光从他的脸上上移停留在头顶,说道:“阿闫,你头发乱了,我给你梳梳吧。”
茹承闫没有拒绝,他突然间很迷茫,迷茫于这一切。
贺於菟小心挪到僵坐的茹承闫身后,从怀里掏出一把老旧的梳子,梳柄划痕斑驳,梳齿还断了两根,是老旧的羊角样式。
茹承闫没说话,低敛着眉眼,任由贺於菟动作,扯下来几根发丝。
终于在头皮不知道多少次被扯痛时,茹承闫轻轻倒吸一口气。
听到这气声的贺於菟也暗中长舒了一口气,手上的动作变得温柔起来。
迷雾之城50
良久,贺於菟将手上的发冠给茹承闫别上后,手掌落在茹承闫的肩上,轻声说道:“好了。”
白光乍现,茹承闫抬起的手还未触及发冠,那意料之中的场景转换如期而至。
这一回,白光出现的时间有些长了,茹承闫在剧烈的光彩中看见了一双眼睛。但是这双眼睛十分巨大,火红色的瞳仁,在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茹承闫闭上眼睛在片刻的天旋地转之中摸了摸自已的发髻。
嗯,还挺规整。
女人有气无力的喊叫一下灌进了两人的耳膜。
九月授衣,今年的叶枯得格外的早。
贯丘月兰怀胎十月,到了日子茹子昂还在担心这肚中胎儿有什么变数,怎么还不见有动静。
胎儿就在爹娘的忧心忡忡中降生了,也正是在这一晚,听眠在茹府无忧无虑的年月结束了。
小小泛着银光的身影,比初挂在天上刚过十五的月亮还要亮,但却有些透明了,显得像是一抹幻影。
茹子昂不顾稳婆反对,十分坚持入了产房,就坐在榻边握着夫人的手。
听眠不舍地蹭蹭茹子昂的腿,也蹭了蹭贯丘月兰的脸颊,最后深深地望向茹承闫贺於菟所站之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贯丘月兰高高隆起的肚子里。
嘹亮清脆的孩啼一下子盖过了女人的喘息,尽管笑容苍白无力,到底是跃上了夫妻二人清瘦的脸上。
茹承闫有些哽咽,不自觉别过头,余光却瞥见院墙的砖瓦上有些白得不对劲,好像是个定住的人影。
等他想再看得真切些时,墙头那抹白倏地就消失了,速度快的让他以为自已眼花了。
“我也看见了。”正当茹承闫有些自我怀疑时,贺於菟表示自已也看到了。
“好眼熟。”茹承闫喃喃道,“贺於菟,我想吃街口那家炒面了。”
贺於菟轻轻皱着眉头看向茹承闫,一时之间孩童啼哭声,未尽的蝉鸣声,还有飘散在空气中的悲伤统统糅合成一团,他有些无端的恼怒。
茹承闫抬脚走出门外,房间内的场景兀自发生着,却无法再让他留下更多的眼神。
快到街口时贺於菟才想起哪里不对,他们是幻境中的虚无幻影,怎么吃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