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生都无法偿还的债,尤其是对眼前这个自己始终看不顺的女孩。因为他是那样深刻地知道,和远之于她,曾是支撑整个生命的重心。
尽管,她最后以坚定的意志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因为失去了谁,就活不下去。
半跪在元元墓前,迹部弓身看着照片上他已无法改变的笑容,眼底泛点忧虑:“杉木,你和幸村精市那家伙说了吗?”
“……没有。”风拂过季颖的面,空洞的眼睛没有焦距。
她和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
她昂着头,眼底只有无边的天空;他背着身,只望得见墓碑上冰冷的笑靥。
她并脚而站,背脊挺出一个骄傲的弧度;他屈膝而蹲,微弯的背像压上了重负。
他没有回头,她没有看他,他们就像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却在命中突然迸射出了无法预料的焦点。
“逃避也没意思,你不至于蠢到认为自己可以躲过那一关吧。”
“呵呵,那是因为我还没坚强到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迹部站起身,转头看着季颖纤瘦的身影,被发丝遮挡的她的脸隐隐约约,让他看不到她的情绪。
虽然他在美国,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听说,你和幸村同居了?”
“是啊,那又如何?”
“……”
“迹部,我不是石头。”季颖亦转过头,颊边是深深的泪痕,当她能哭出来的那一天,就已注定了无法再承受任何无情的打击。
倘若无知是一种罪,那么,脆弱呢?
对不起,她真的不坚强,因为伤痕累累的手心,藏着不想失去的幸福。
相对,却是无言。
两张同样闪耀的脸,此刻却无法将凝滞的空气散去。
并不会觉得拘束,他们都是擅长融入的人,尽管方法各不相同。
绝非彼此欣赏,至少对迹部来说,他是绝不会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感的。
这长久的沉默,完全不存默契,又或许该说,认识这么久以来,他们两之间就从没有产生过那种东西。
季颖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自嘲,因为无奈,为两颊斑驳的泪痕,和那名为忘记的誓言。
然纵使迹部的不说,却是因为他心底的空洞,无限扩大到如刺哽喉。优雅的薄唇轻张微合,却如何也吐不出个字来。
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褪去了华丽后的自己会窘然到如此地步。这一刻,迹部只能定定地看着她带泪的面,任心像被针扎似得痛。
那应该久远、早该忘记的一切,原来只需一滴眼泪,便可被再度纂刻。
这么久以来,她和他的疏离原来并非只是性格相冲。而是他太清楚,自己欠她的,终其一生也还不起。
尽管,他是持有迹部景吾之名的人。
曾以为自己可以傲视天下,抬头挺胸说此生无憾,那些生命中错过的小小痕迹细微得压根不值得提起。但天王寺和远,这个并不禁忌的名字却成了他尚还年轻的生命中,一个无法填补的黑洞。
“我以为,你会和不二一直走下去的。”这句早该说出来的话,直到多年后的今天,迹部才幽幽提起。并不是机缘巧合,也不是难以启口,而是他们独处的时间,稀罕得如同日月交辉。
迹部听得自己的声线,带着陌生的沙哑,和着他一向自傲的声音交织出不带华丽的,□裸的疼痛。
那一年,那个无心的玩笑,他仅仅只是随便说说,可为什么,他们都会较了真?
不二和杉木颖,这两个同样以笑容伪装内心的人,就好像天空的影子,相互护持,相互信任。他们不该简单,却能为很小执着,为细微的快乐畅怀。
幸福,甚至等同于彼此。
那种漂泊的淡然,闪耀着让人无法不羡慕的光辉,星星点点,射入心扉。
“既然已经过去,又何必再想。手都放开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季颖的声音很平,稳稳地如一汪已泛不起波澜的死水,浅浅淡淡,恬恬静静。
他们也许真的长大,一切都已和从前太不一样。可有些事,变化若是来得太快,只能证明想要逃避的事情太多。
“如果真像自己说的那么洒脱,为什么现在不敢看我?”迹部的目光锐利依旧,如当年站在球场。他的声音纵使含着苦涩,也依然给人以巨大的压力。
“如果看你就能改变什么,我会盯你盯到你想报警。”季颖苦涩的笑笑,并非顾左右而言它,却不是没有回避的意思的。
“哼。”
“别这么精。”季颖苦笑如斯,抬眼对上他并不见得比她气派几分的眼。那俊美到让人屏息的脸,对她却从来止于欣赏而已,“迹部,幸村得罪你了?这样劝人出墙可不是好事哦~”
“哼,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得罪我。杉木颖,你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可以用逃避能解决问题吧?”
“这一点,我远比你更清楚。”她已没有了天真的资本,季颖横眼,这男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哪里肉软就往哪儿踏……
再度背身,季颖抬头望着天空,那仿若是世界上惟一不会随时间一起流逝的东西。
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今样的?
如此狼狈。她明明好不容易才从深渊中抽身出来,用尽所有的力气,抓住了阳光的影子,开始改变步调。他们甚至距离幸福,就只差半步而已。在这你来我往中,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手心里有粘粘的汗渍,这个炎热的季节,知了的闷叫都如同当年。季颖的脸上,是无尽的迷茫,散散,空空,仿佛兜了个圈子又转到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