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份江湖邸报,底下人传阅了几眼,教他看见,竟然唰唰地撕了,手势还甚是潇洒。
江波涛便明白了,想了会儿先安慰他,吕泊远这次回来,定会带些各门各派的轶闻,想也不会错过雷霆的新鲜事儿。
孙翔呆呆瞅他一会儿,不声不响消了那股闹腾劲儿,又从后窗翻出去了。
当晚江波涛闲闲地问起周泽楷,不会撒谎的枪王立时涨红了脸儿期期艾艾。
高挑个子床前拄着,遮去清寒月色,凌乱烛影。
这不说话的人,想替他挡尽一天一地流言蜚语呢。
江波涛这样想着,忍不住笑了。
他整个人都笼在周泽楷的影子里,而后者仍看得清他的笑,水中莲华温柔绽开,水色浅淡,花色恬淡。
那一刻周泽楷几乎俯下身去紧拥住他,倘若不是想到他有伤在身的话。
悠然清净,无忧无虑,称心如意——稍纵即逝,每一次江波涛露出这样的笑容,周泽楷就觉得自己比以往更爱恋他,并且愿意为了下一次能再看到这个笑,倾尽全力。
他太擅长满足别人,却鲜少告诉别人,自己的求而不获与所愿不遂。
想让所有人都开心的人,自己能不能再多开心一点呢?
所以周泽楷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弯下腰轻轻抱了抱他。
江波涛拍着他手臂,要他坐下,给他一个靠枕,这很像个追究到底的示意,周泽楷思考了一秒钟,明目张胆把脸埋到他肩上害羞。
“邸报上说什么了?”
脸左右蹭了蹭,痒。
“说我不好?”
他闭眼也猜得到会怎么写,天下之盟,轮回失利,群众落空的热情总需要个靶子。
肩窝里依偎的秀巧鼻尖喷出一丝热气,长而细,像只小小的愤怒的龙。
“那也不犯撕掉呀,把人都吓着了。”
“哼。”
“下次,不要这样了。”
江波涛有一点想给他讲一讲一派宗主应高瞻远瞩高屋建瓴,切不可因小生事,更无须同八卦一般见识……肩上的人抬起头,唇齿间火烫气息呵在他耳廓里,爱蜜的熊生着倒刺的舌,甜而痛地舔出一个字,罕见的一丝专横和跋扈。
“不。”
2
似乎每个成名英雄,都得有一回半回大难不死的经验,周泽楷也不例外。据说他家境本好,出身宦门,后来被灭了门——连不幸也是这样一种入得话本的路数。但他不说,别人自然没法撬开他的嘴。
江波涛斜靠在床头看他换衣,灯下观美人,美色增十分,江副门主觉得赏心悦目,连伤也不那么痛了。
周泽楷心有灵犀地转头对他笑,清俊眉目隐入半边盈盈烛辉,光影流离,暗香沉浮。江波涛抿嘴叹了口气,想小周还好是个人,若生成一枝花,盛在阆苑瑶台都不是地方,只合筑座八宝琉璃塔镇住,美色流毒,作怪兴妖,不得了不得了。
他看得认真,周泽楷也不好受,换了件中衣,还敞着怀就心猿意马地摸回来,凑上去索吻。恋人还伤着,他不敢由着性子,只小心翼翼亲近,手臂撑在两侧,肌肉紧结修长,江波涛握着他光滑臂膀摸上去,掌心习惯贴住他左胸,周泽楷眯起眼唔了一声,很称意的样子。
江波涛抬起头,放任他乖顺地把那个吻加深了一点。
掌心下一道粗糙,是寸许宽虬结伤疤,年深日久褪成淡红,在周泽楷幼年时留下。时至今日他由一个孩童抽枝拔节长成了秀挺青年,疤痕犹未平复,可见当年那一刀多深多重,怕要将他整个人捅了对穿。
而他竟能活下来,若给江湖同道看着这个,必要惊叹果然大难不死天赋异禀,太该有今日封神成就。
江波涛抽回手,一颗颗替他系好衣纽,拍拍身边,周泽楷立刻滑过来躺下,鼻尖埋进被头,眼睛晶亮,一脸的天气很好我很乖。
他所求单纯,所愿安稳,一日平顺,便并无什么不开心。
就这么个人,竟成了轮回一门的倚仗,若说不可思议,也是有一点的。
但更大的不可思议,无疑是那一年天下之盟论剑,年少宗主横空出世,一战成名,再战封神,一入斗场便辣手如妖,鬼魅难测;更兼容颜绝代,丰采似仙。
整个江湖的少男少女都疯魔了,前者多了个偶像,后者多了个对象——花痴的。
后来他们才发现,妖或者仙,都只能吊起来看。
下场之后的周泽楷,就是块京城逸华斋百年老卤也卤不烂的木头。
直到他身边多了个江波涛。
江波涛比周泽楷小一岁,入门也晚,长老们考校他功底,有人说一般,有人说极其一般,他自己心态倒是极好,镇日乐呵呵的与人为善,很有人缘。
周泽楷盯着他看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然后他发现,周泽楷并不是在盯他,只是对着这边放空,手里一直在扯系在下颏的缨穗。江波涛看看他,再看看他头上珠翠美玉金博山的冠子,忍不住笑了。
也忍不住走了过去。
周泽楷终于开始认真地盯他。江波涛比他矮了两寸,站在他面前说,“抬一点头,不用太高,好了,就这样。”
他伸出手,替他解开了不舒服的穗子,光滑尖巧下颏被温热指节擦过一两下,周泽楷闭上眼。江波涛带点惊悚地发现,他居然像只猫一样微微探长了脖子。
当然这是表示愉悦和信赖,可是还真有些可怕呢。
他看了一眼周泽楷腰间悬着的枪,左手碎霜,右手荒火。冰火交加,如他那无解的精湛武技,和无人堪懂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