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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太守府。
太守府在杭州一带算不得大,但府中景致却为外人所道。府中有两院,前院宴饮会客,后院眷属住所。前后两院中还有可身赏四季花景的园子。
园中花种繁多,花景最盛自是谷雨前后,万花齐开,满园春色。如今深秋,除了常见的菊花,还有红百粉杂糅,占尽深秋风情的拒霜花,摇曳花枝。
穿过园子,再过一道月门便后院。院中除了侍候在主子身边的婢子奴才,其他人平日不可擅入。
“公子,尼山书院的信。”
马统推门而进,发现屋中没人,便将信搁在了桌案上,余光刚好瞥见案上摊开的画,禁不住扫了一眼,发现画上画了个人。
画未着色,只用简单的墨线将人物勾勒出来。
玉冠高束,潇洒俊逸。
宽袍着身,皎如玉树。
马统不懂画,但眼神好,记忆好,他盯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画中人,他抬手挠了挠后脑,闷声嘀咕:“公子这画得是谁啊?瞧着眼熟!”
“你在这做什么?”
一声凌厉的呵斥从门外传来,马统吓得哆嗦转身,看着逆着光晕的颀长身影,结结巴巴道:“我,我……小的……”
说话间看到放在案角的信封,慌忙拿起递给马文才:“小的来给公子送信的。”
他揣摩着自家公子的心思,又强调了句:“尼山的信。”
尼山书
信,三日一封,所记内容为书院每日的讲习课业。
信中虽未落款姓名,但仅观字迹,马文才便能确认此信是王蓝田所写。
马文才接过信,复抬眼望了眼桌案,出言打发:“行了,你走吧。”
“对了公子,”马统环顾四周,见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刚刚小的给老爷送茶的时候,听到老爷在骂人。”
“你现在胆子见长啊!”马文才斜了他一眼,抬手揪起他的耳朵,冷声叱道,“都敢偷听主子说话了?”
“不是的!不是的!小的哪敢偷听主子说话啊!”马统哎哟哟叫了两嗓子,才龇牙咧嘴地说明当时的情况,“是老爷骂那王蓝田的时候,小的刚好在旁边添茶!”
马文才拧眉,复问了一遍:“我爹骂谁?”
“王蓝田!就是在书院和公子同寝的那个太原王蓝田……哎哟!”马统举着两手摆成捧花状护在耳旁,“公子,您轻点,小心捏疼您的手”
“进去!”
马文才见他这副强撑着笑脸谄媚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松了手撇开眼去,抬脚将人往屋里一踹:“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
“哎哟!”马统一个踉跄栽进屋里,忍痛揉了揉腚,“公子,小心踢疼您……的脚!”
马文才斜去一个眼风,马统缩了缩脖子,虚声轻轻带过最后两个字闭了嘴。
午时过后,暖阳凌空,浅黄的光线透镂空雕琢的门窗,疏疏落落射在房中各处,明明暗暗
,相错相交。偶有几束落在梨花木制的茶几上,折出淡淡的紫色。
马统小心抬头,看着他家公子的脸色,压了压嗓音,将马俊升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小子说有一种低温火,火势熊烈却烧不坏东西,加之阴雨连绵,房梁受潮,即便是真火也燃不起来!
“老夫当时也不知怎么,竟真信了他胡扯的鬼话,允了他。
“结果这小子不仅放明火,还火上浇油!烧了大半个衙门!
“他小子是算准了老夫不会将此事捅出去,自己拍拍屁|股回了书院,留下一堆烂摊子让我老夫收拾!气煞人也!”
马统自觉将马俊升的神态气势学了个八成,有些小得意,可脸上的笑还没笑开,就见马文才扫过来的一个冷眼,马统忙表忠心:“上面的话都是老爷说的!小的不敢欺瞒公子!”
马文才乜了他一眼:“我爹当时在做什么?房中有哪些人?”
马统双手放在膝盖上,老实回话:“老爷当时什么也没做,就是很生气,气得连喝了两杯凉茶。房中也就只有马泰一人。”
他说着伸手比了个一,继续:“小的进去添茶的时候,看到老爷手上拿着本黄皮封页的册子,不知道是什么。”
黄皮封页的册子?
那应该是朝廷下发的批文。
马文才大概明白父亲的怒气缘何而来了。余杭县衙被焚毁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倘若有人借此事向朝廷参父亲一本,父亲碍于面子
争辩不得,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生气自是必然。
只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父亲,怎会着了王蓝田的道呢?
他想不明白,就像想不明白周子矫为什么会束手就擒,将这场谋划数月的借刀杀人计,潦草收尾一般。
假使他是周子矫,以一己之力或不能对抗太原王氏,但与太原王蓝田同归于尽确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马文才垂眼看着手中的信封,他隐约有种感觉,这样的仓皇的结尾并不是结束,而是开肇。
他摩挲着信,随即拆开取出封内折叠整齐的麻黄纸,铺展开来。
信中首句同日常书信往来时的问候不同,是:记某日至某日课,如下。
往下是龙飞凤舞的摘录。摘录字迹与王蓝田在书册上所记笔记一般无二。
马文才一行行仔细读过,花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才读至信尾:某日至某日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