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着头,温声应了一声“好”,伸手拿起了桌上的玉箸。
将那面放进口中时,霍则衍的面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他看着衔霜,不动声色地将那面咽了下去。
见他已经吃了一口面,衔霜的心安了些,为了让自己看显得更自然些,便又笑着问他:【陛下,这面的味道如何?】
霍则衍拿着玉箸的手顿了顿,轻声问她:“你在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衔霜心下登时一紧,却仍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问他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朕只不过问你都放了些什么佐料。”他轻笑了一声,看着她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见霍则衍好似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衔霜的心略微放松了些,尽量自然地比划着问他:【也就是葱、姜这些寻常佐料,可是有陛下的忌口吗?】
“没有。”他摇摇头,又低头吃了一口面,同她道,“味道很好,朕很喜欢。”
他所言非虚。
这碗寿面的味道确实很好,香气四溢,温和细腻又鲜美可口。
一如当年在雀岭山下的医馆里,她端给自己的那碗素面——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将那碗素面的味道给忘得差不多了,可不过尝了一口这寿面,便又立刻想了起来。
【陛下喜欢就好。】看着霍则衍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寿面,衔霜紧张的心也一点一点安了下来,【若是不够的话,奴婢再去为陛下下一碗。】
她一面比划着,一面悄悄留意着霍则衍的反应,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等待着蒙汗药药效的发作。
同衔霜心中所预料的那般,约莫过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药效似乎就已经发作了。
她试探性地碰了碰伏在桌案上的霍则衍,确认他的确没有什么反应,已经沉睡了过去后,才彻底地放下了心,开始在他身上摸索着寻找起了令牌。
不慎将他腰间系着的同心锁碰到桌角时,发出了一声清响,她心惊了一瞬,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前厅和紧闭的正门,定了定神。
找到令牌的过程,总的来说还算得上顺利。
衔霜看着那块雕刻着祥云瑞兽的小巧令牌,小心翼翼地将其揣进了怀里。
前厅的正门前必然守着宫人,为了延缓些被人发觉的时间,她便打开了前厅极少用过的后门,越过静谧无人的小径,将霍则衍扶到了偏殿的床榻上。
做好这一切后,她在屏风后快速地换上了早已备好的宫女着装,去自己的寝房找岁欢和珠儿会和。
珠儿早已带着岁欢在寝房等着她了,见她走了进来,将先前就已经收拾妥当的行囊交给了她。
衔霜接过行囊,对等着自己的两人比划道:【都好了,我们快些走吧。】
珠儿牵着岁欢的小手走到她跟前,面色却有些犹豫,少顷后方开口道:“姑娘带着公主走吧,奴婢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宫里。”
【为什么?】见她临时变了主意,衔霜急了起来,【先前不是说好,我们一起走的吗?】
岁欢也着急道:“是啊,珠儿姐姐,你就跟我和娘亲一起走吧。”
“姑娘并非独身一人,带着公主已是不易,若是再添上奴婢,被宫中找到的风险就又更多了一层。”珠儿眸中含泪,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奴婢不能拖累姑娘和公主。”
【要走就一起走。】衔霜对她道,【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眼睁睁看着你在宫中死无葬身之地。】
“姑娘,事已至此,便没有回头路了。不论姑娘到头来走不走,陛下醒来后,都一定会追究此事。”珠儿叹道,“既然如今令牌已经到手,姑娘就快些带着公主出宫吧,走得远远的。”
衔霜被她说得有些松动,但思虑及珠儿事发后在宫中的处境,还想比划着说些什么来劝她。
寝房的门正是在此时,被人倏地推开。
衔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了来人。
看清走进来那人的面容时,她身子一僵,抱着行囊的双臂也一下子失了力道。
行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本该沉睡在偏殿榻上的那人,现下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冷冷地扫过她身上的宫女装扮,她身后站着的人,与掉落在地上的行囊,勾着唇问她道:“要去哪里?”
他分明是笑着的,只是这笑意,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全身发冷。
见她似是木住了一般,霍则衍又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衔霜,你带着朕的女儿,这是要去哪里?”
衔霜望着他,眸中仍满是惊骇,【陛下,你不是……】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你的药对朕毫无作用。”他死死盯着她,利刃般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朕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了离开朕,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他竟还以为,她这几日的那些变化,是因为想通了,是因为愿意好好留在他身边了。
他竟还以为,她邀自己共进晚膳,为自己亲手下那碗寿面,朝自己笑,是在同自己示好,是愿意和自己重修旧好。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离开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原来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让自己放松警惕后,再给自己当头一棒。
就连那碗说是贺他生辰的寿面里,也掺了蒙汗药。
若非他少时曾服用过与蒙汗药相制的药物,使此次蒙汗药的药效并未在他体内发作,否则,这次或许还真的就这么遂了她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