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卖部里稀奇古怪的诸多农具,一开始倒的确没有几个人敢冒险尝试。但农民们在城里往来久了,渐渐也看到了郊外的什么“示范田”。一开始是流民们轮流耕地,衡阳王府的什么顾问站在一旁手舞足蹈指指点点,口中还嘀嘀咕咕的一堆怪词,南来北往的老农略听了几句,心下都有些不了然:这顾问周身白胖,一看就是富贵窝里生出来的贵人,又能知道什么农事?
但春耕将尽,等农人们再次经过时,却见到示范田里葱葱郁郁疏密有致,那些初生的秧苗长势极好,竟然是他们从未听闻过的茂密旺盛!
如此一来,示范田的种种操作立刻就有了最强的说服力。但凡见到秧苗一面的农民,都是眼红心热羡慕不已,削尖脑袋都要打听示范田里的秘诀。流民使用的新式农具迅速便被推广试用,而后在试用种广受好评,又激起了另一波租赁的热潮。甚至有人大着胆子,敢买下店里的什么“除虫剂”、“高效化肥”,在自家田中稍稍尝试了。
有农民如此热情的追捧,意味着穿越者的生产力优势将通过经济手段快速的传播,整个中古时代都将因此受益。但穿越团队喜悦之余,却发现了一点微妙的问题——考虑到建康城内局势的复杂,在交易中他们暂时承认了两种货币,允许旧有的铜钱与新发的钢币同时流通。但现下而言,穿越者发行的钢币却遭到了排斥,百姓们往往一到手就立刻兑换为物资,并不怎么愿意储存。
这种异样,当然大大令人吃惊。向亮与贝言主持了详细的调查,给穿越者团队递交了一份报告。其中言简意赅,指出货币受阻的根本,乃是城中暗有流言,一直在鼓吹外界州府将要联合起事,建康城并不安稳。
“十几天前我们清理京城权贵,因为看管的人手有限,除了首恶之外,其余的奴仆基本都是直接遣散。”向亮解释道:“这其中大半比较安分,但也有些挂念着旧主,对变故心怀不满……他们倒不敢直接造谣,但在显贵手下混得久了,传一点州府造反的消息还是不难——反正外地刺史也的确打算造反。”
沐晨皱了皱眉:“他们就是传几句话而已,难道建康百姓就深信不疑么?少说我们也能——怎么说来着——呼风唤雨,未毕还会怕了外地的守军?”
王治耸了耸肩。
“你太高估封建时代的逻辑水平了。”他淡淡道:“说实在的,建康城内知道外地造反还没什么波动,已经是我们威望卓著,这段日子治理得当了。以封建时代的经验,哪怕都城实力再强,平定外地叛乱也是少说两三年的大事。既然战乱要波及城内,那干嘛要冒险信任一个刚刚发行的货币?还不如囤货来得实在。”
这是战乱年代平民朴素的生存智慧。沐晨听得颇为惊愕,但也只能默默无言。他稍微仔细一想,就知道这样的传言的确很难对付——他们不能宣传外地一切平静,否则将来叛乱骤起等于自己打脸;但要说叛军能很快平定,那在这个时代压根没人会信。现在货币还是小样,要是传言继续扩散,恐怕还会有别的影响。
他思来想去,终于转头问向亮:
“处理内乱的最终方案拟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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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人工降雨清理豪强以后,南朝内乱的解决方案就提上了日程。军事顾问日夜派遣无人机侦察消息,又以直升机将杜衡从江陵城内接来,要他与易诚从旁协助 ,自来往客商口中打探情报、摸排状况。
如此侦察数日之后,穿越组渐渐摸清了眉目——除他们直接掌握的江陵、江州以外,南朝的州县基本都对建康表示出了敌意,正在私下紧密沟通,预备联合呼应,共同向建康出兵,清剿占据宫闱残害名士的乱贼。
显然,在沐晨救下了那个药人萧绚以后,整个世界的进程都有了点潜移默化的改变。州郡长吏们一改往日官场交际的拖沓敷衍,将效率加到了最快。在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在私下商议好了盟军的兵力与后勤,起兵的进程到了推举主帅公议大事的地步。反叛基本是迫在眉睫。
虽然形势急迫,但在递交给沐晨的报告中,向亮仍然不主张痛快淋漓式的狂轰滥炸。他明确指出了关键:第一、如果以绝对暴力清洗掉南朝一切地方政权,那么秩序的真空很难快速补充,会有极大动乱;第二、虽然联军气势汹汹,但中间也有不少见风使舵的动摇分子,可以好好利用。
虽然报告言之有理,沐晨读了仍旧忍不住皱眉:
“难道我们还要——还要收买这些牛鬼蛇神?”
封建时代的地方官吏,罪行放现代少说都是无期起步。能容忍他们存在已经是极大的退让,要是还得下成本收买,那就稍微有点触碰道德底线了。
向亮耸了耸肩,只是微微一笑。
“当然不用。”他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给他们一点恩典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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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子时,一刻。
兖州刺史赵恒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下意识的伸手去够身边的绵被。虽然春日将尽,但夜晚风高露重,时不时仍然有刺骨的寒意。
但他没有摸到那略暖意的丝绸,反而是手指一掠而过,竟然碰到了冰冷而粗糙细渣,隐约是土砾的触感。
这感觉……就好像他是躺在地上的?
赵恒猛然清醒了过来。他努力睁眼,抬头望见的是一片浓黑天空,正中犹有月光闪烁。他深深吸气,略微转头,终于瞥见了身边肃立的几个黑衣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