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若去讨要他的存货,那少东家必是笑到眼睛都没了,然后乖乖双手奉上!
陈敷气得牙痒痒,看显金几口干完白粥又立刻转战菜包的利索样子,不由悲从中来——他娘身体是离开泾县了,但精神换了种形式留在了他身边……
……
显金名为护送,实为押送陈敷去了作坊,如今刚开春,万物皆初生,作坊在李三顺的带领下,正在择年前收回的稻草,先把蔫巴的、瘦弱的、枯黄的稻草择出来,再将饱满的、淡黄的好草用铡刀斩成统一的长度。
这一工序循环往复,不需要太精细,属于重体力活儿,李三顺把关重要环节的选择,周二狗与郑家兄弟实际上手干。
显金把李三顺单请到隔壁库房,几道锁打开,把李三顺领到最里面。
地上铺着一叠肌光白莹、绵韧劲道的大纸。
李三顺看看地上,再看看显金,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八丈宣和六丈宣?”
显金点头,“陈六老爷交出来的,想必是李老师傅还在时为陈家做的。”
“这……这有多少?”
显金面不改色,“各一刀。”
她炕下还有各一刀。
她诈了陈六老爷各两刀纸,还给陈家各一刀,应该不算太亏心?
她爹说的,生意人要能藏事,特别是当东家的,心头要有成算,待手下人需真诚,但不需坦诚,该藏的要藏。
一个没有秘密的东家,在手下眼里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鸡,随时把你给烤了。
显金素来听人劝,不仅藏了,还藏了总数的一半。
李三顺克制住企图扑过去的冲动,手指颤抖地摸过去。
丈六宣放在上面,李三顺闭着眼一点一点地抚摸感受,略带粗糙的纹理、筋骨分明的架构、微润温凉的手感……
这么大的纸,稻草与檀树皮的纤维均匀铺开,厚薄一致,没有一个小洞,没有一处打结,每一寸纹理与回响都彰显着泾县匠人最高超的手工。
李三顺几乎热泪盈眶。
大纸难做,每一个工序都面临翻倍的挑战,对原料的选择,对晾晒工艺的要求,对捞纸技术的考验……其间所需人力、物力之配合,要求一间作坊心无旁骛地专注其中,所有人数月不眠不休的心血全都化在这些纸上。
匠人在绝世传品前纯粹且崇敬的神态,无论何时在看,都叫人动容。
“做这样一张……珍品,需要多久?多少个人?”显金不由自主声音放轻。
李三顺目光在纸上流连,“十个人至十五个人,稻草泡水需一个月,煮锅需二十天,晾晒需十天,再次泡猕猴桃藤汁又需十天,捞纸是一鼓作气的事,三至五日可完成……”
也就是说,做这么一刀纸,需要十个人全身心投入三个月左右?
显金沉声道,“我给你半年,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做六丈宣,待六丈宣做成,我们再挑战八丈宣,可以吗?”
李三顺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忙道,“不不——我们如果开始做六丈宣,其他的纸,比如卖得很好的夹贡和玉版一类的纸张就无法继续制作,因为所需泡浆的韧度不一样,起货的时间就不……”
显金点点头,“是的,这半年,你不用做其他纸,一门心思死磕六丈宣。”
“那店里生意怎么办?”李三顺感到不可思议,“年前不是刚把存货清空吗?只留了些不太好的竹纸?我们不赶紧做货跟上,开张后我们卖什么呀?”
卖你能把死人说活的口才吗?
李三顺知道显金卖东西厉害,可前提是,她得有东西可卖啊!
李三顺苦口婆心,“贺掌柜,你或许没懂,咱们就这么几个人,作坊就这么大点,一旦投入制作六丈宣,压根无法……”
这也是为何这么些年了,他不敢尝试制作六丈宣的原因。
诚然是他对自己没把握,可若他撒手专心攻克六丈宣,其他的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