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美,就像是刚从画架上拿下来一样颜色鲜艳。”她蹲在一副风景画前,仰起头来对谢延笑了笑,“我妈妈以前画的,就和这幅画一样美。”她讲起这些,语气也没自觉的温柔和骄傲起来,“我妈妈喜欢用明亮的颜色,她是个小镇里长大的人,包办婚姻跟着我爸打工才来的a城,一辈子没看过什么风景,但是画出的图却都很大气磅礴。”时悦手中的是一副新疆风情的画作,并不算技法多么突出,然而却胜在笔触鲜活,一眼望去,绵延不断的山脉似乎到了天的尽头,晶莹的雪峰耸立云间,草原茵茵,白色毡房点缀在一大片深浅不一的绿色苍翠里,整幅画的构图比例用了黄金分割,用色纯净,显得整幅画圣洁朴实又自然。
“你妈妈留下什么画作了吗?”谢延看着时悦,“我们可以把它裱起来,我的书房里还差这样一幅画。”
时悦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遗憾:“没有留下一副完整的,几乎都被我爸撕掉或者烧掉了,尤其是我妈逃离这个家以后,我只从她的画架上偷偷藏下一副只完成了一半的,是画的我。”时悦摩挲着手里的画,她在画的右下角那些深色的绿色里发现了画家小小的签名,并非名家的名字,然而代表着这个画手的辛劳和表达,这又让时悦想起了她的妈妈,想起了那副妈妈为她画到一半的画。
“我妈妈一直觉得画完一幅画,作者在上面签字会破坏画作的整体美感,显得突兀,她买不起那种可以直接用的隐形颜料,只能自己调配,然后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时悦的语气此刻充满了回忆和淡淡的骄傲,“市面上的隐形颜料,原理大多数是油彩力有蛋白质这样的化学成分,在紫外灯光照射之前会喷洒特定的能和这些化学成分发生相关反应的药物。这种药物会和蛋白质结合生成有荧光反应的物质。但我妈妈自己调配的颜料,不是市面上那些药物喷洒了就能在紫外线下显示的,她的配方是独特的,必须根据她颜料、稀释剂和起稿剂的调配比例才能制作出让她的签名在紫外光下显形的药物。我小时候看到她调过好几次,每一次都觉得是像变魔术一样。”
“她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谢延的声音很温柔,带着真切的赞赏,他看了眼时悦,更为放缓了声音,“你很想她,是吗?”
即便现实生活让时悦拥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坚硬外壳,然而每个人的内心总有这样一片柔软的角落,即便变成了成熟的成年人,内心也永远珍藏着孩童时期的梦想或是希望。时悦一直是想念母亲的,她一直记得母亲温柔的手,属于妈妈的气息,她的微笑,她的隐忍,她谈论起油画时候仿佛被点亮的眼睛。
“我很想想她,但是又不敢想她。”
对这个答案,谢延有些意外:“嗯?”
时悦笑笑:“尤其是她刚走的那几年,我很怕想她,因为一想到她,我会软弱,会哭。”
时悦对这番话并没有解释,然而谢延却几乎是从她此刻的眼神和表情就读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人是很奇怪的生物,假若完完全全只能靠自己,大多能咬牙一声不吭坚持走下来,然而一旦想到曾经自己也有人可以倚靠可以求助可以被保护,却反而容易软弱。就像蹒跚学步的孩童,如果自己一个人摔了跤,也不会哭,爬起来就是,然而如果是在亲近的家长面前摔了跤,却总忍不住会委屈到嚎啕大哭。人就是这样,一旦想到自己是有倚靠的,总免不了生出点娇气来,也免不了不能够足够决绝去应对绝境。
“以后你可以软弱,可以哭。”谢延轻轻地拉了一下时悦的手,“我的肩膀永远给你。”他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想要把眼前这个人保护在手里免受伤害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你可以娇气,想怎么娇气都可以。”
时悦的睫毛颤了颤,她抬头看向谢延,对方的表情认真而肃穆,这样的眼神看得她下意识想回避。
她轻声道:“可我不觉得你会喜欢娇气的人。我要是真娇气了,你可能就讨厌了。”
“我确实不喜欢娇气的人。”谢延诚恳地承认了这一点,然而他对后面的那句话却完全不能认可,“但你不一样,你是你,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娇气不娇气,我都喜欢。”
时悦有些害羞,但还是忍不住微微露出了笑意:“谢延,你一直这么会说话吗?”
“直到遇见你我才变得这么会说话。”
时悦实在是无力招架,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个横冲直撞的小男孩打断了。此时的跳蚤市场已经有些熙攘,时悦为了避开这个小男孩,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谢延想要伸手拉她,却还是晚了一步,她还是蹭到了不远处的邮筒上,那上面脏污的灰尘马上印在了时悦的裙摆上。
“我去厕所洗一下。”她却没露出什么不愉快的表情,反倒是笑笑,“现在的小朋友真活泼。”
谢延看着时悦走远,他甚至称得上有些陶醉,这就是他喜欢的女孩,这也是他为什么喜欢她的原因。经历过磨难和困苦,然而仍旧阳光而温和。
而等时悦回来的时候,她便看到谢延站在一边安静地等着她,手里提着什么东西“刚才你觉得让你想起你妈妈的那幅画,我买下来了,送给你。”谢延看着时悦的表情,笑着补充道,“不要拒绝,这幅画不贵,我知道你不会收贵重的礼物的。但这幅画你真的应该收下,也算是有缘。”
谢延的说辞完美无缺,时悦确实无法拒绝,她说了感谢,伸出双手想要接过那幅画,然而谢延却没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