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徐俊崇会和陈氏联合起来将事情闹大,可徐俊崇只是扶稳了陈氏就默默的站在一旁,没有再说话了,倒是比徐灵鹿猜测的更谨慎一些。
徐俊崇确实是这样一个人,自打他今天第一眼看见徐灵鹿,心里就充满了无比的厌恶和恐惧,可表面却平静的像没有一丝微风吹过的深潭。
他的长相和徐正清年轻的时候有八分像,才华却不如他爹,托着徐正清的关系进了翰林院,最近在学子中小有些名气,也引起了一些贵人的注意,徐俊崇深知,这大部分归功于他的家世,样貌和深沉温和的态度。
所有靠近他,拥护他的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下一个中书令,所以他必须要像徐正清,不仅穿衣打扮要像,就连待人处事也要像,这才是他往上爬的最大依仗。
徐灵鹿的出现对徐俊崇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有徐正清八分风采,可徐灵鹿似乎继承了徐正清和徐夫人全部的优点,他有一张甚至无法挑剔的脸,气质也格外的出尘。
徐俊崇之前是徐府的嫡次子,家世清贵,世人都道他终究也会爬到徐正清现在所在的那个位置上去,可徐灵鹿的出现,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醒了他,告诉他,他出生时不过是个外室生的野种。
比起徐灵鹿,徐俊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鱼眼,单独看时,圆润又莹白像是什么珍宝,可如今被放在了徐灵鹿这颗珍珠旁边,才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光华,一无是处,可笑的像个赝品。
他想将徐灵鹿赶出徐府,想用最恶毒的话中伤他,甚至在想,如果徐灵鹿没有出现过,那他就还是徐家唯一那颗光华四射的珍珠,可他不能这样做,如果他表露出自己的暴躁和恶毒,那才会真正的一无所有。
徐俊崇要隐忍,他要徐徐图之,一点点的摧毁徐灵鹿的风华,最后再把他彻底抹杀掉,而陈氏,这个愚蠢又势力的母亲,恰好就是徐俊崇现在最好的助力,他躲在后面什么都不用做,自然有陈氏去针对徐灵鹿。
所以他只是扶住的陈氏,没有再继续扩大事态,这样即显得他很孝顺,又显得他温和有礼有容人之量,就连那句诘问,都像是一位谦谦君子实在忍无可忍但又保持着最后风度的做法,至于陈氏是不是真的受伤,真的委屈,他根本就不在意。
谁会在意自己的工具是什么感受呢。
徐灵鹿安抚着怀里的阿润,不耐烦的看着这母子俩演戏,冷声说,“带路。”
陈氏不忿的还想要再开口,却见前一瞬还在舔前爪的阿润忽然伸出了指甲,陈氏甚至觉得那指甲上滑过一点寒芒,比上等的匕首还要锋利,真是见了鬼了,她呐呐的转身,沉默带路。
看来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陈氏在心里疯狂的咒骂徐灵鹿,她就不信自己还拿捏不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走着走着陈氏心里就忽然有了想法,她低头隐秘的笑了一下,脚步一转,走向了徐府的东侧,那个地方最适合徐灵鹿住了。
徐俊崇一直在旁边搀扶着陈氏,他注意到了母亲的停顿,瞬间便明白了陈氏要带徐灵鹿去哪里,不得不说陈氏这一招确实很妙,那地方,哪里能住人呀!
唯一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的只有徐灵鹿,因为他正在打量徐府的地形。
徐府很大,下人却不算多,徐正清为了自己廉洁质朴的形象,只用了朝廷给分派的防阁和庶仆,除了一开始通报的仆役,和正堂中端茶倒水的管家丫鬟,徐灵鹿几乎没见到其他人。
他跟着陈氏和徐俊崇一路向东,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口。
从院门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残破和颓败。
陈氏挂上她最擅长的温和笑脸,柔声对徐灵鹿说:“这是你母亲曾经住过的院子,我思来想去,将你安顿在这里就是最合适了。”
“这一路过来,你也看到了,老爷清廉,家里的仆役少,莫说我住的西院,就连俊崇的住处,那些洒扫之事,也都只由一位仆役完成,所以可能一时半会也腾不出人手来给你帮忙,你且先安顿下来,待我去调配一番,有了人手就立马派遣过来。”
说完陈氏便等着徐灵鹿发作,她到不是真的想徐灵鹿住在这里,就是想等着徐灵鹿大闹一场,然后在老爷面前告上一状,好好说道一下这个徐灵鹿如何骄奢,如何跋扈,他甚至要纵兽行凶,好彻底断了徐正清心中那点血脉亲情。
没想到徐灵鹿看着这个残破的院落,露出一个极为温暖好看的笑容,轻轻的答了一个字,“行。”
随后便抱着阿润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陈氏和徐俊崇背后一阵冷汗,现在进去将徐灵鹿请出来,实在拉不下那个脸面,但是真的放任徐灵鹿住在这里,改日传到徐正清耳朵里,她陈氏竟然让亡妻留下的嫡子去住鬼宅,就差把恶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可真真是作茧自缚呀。
两人看着徐灵鹿的背影越走越远,在原地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整个徐府根本没人敢靠近东院,下人们甚至说都不愿意说。
今日带徐灵鹿过来也是因为陈氏实在气不过,这才鼓起勇气,但走到院子门口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让她进入院子是万万不可能的。
院门口的母子俩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个主意。
最后还是徐俊崇脑子更利索一些,对陈氏说:“如果真的传到爹爹耳里,你就说你的本意是要把我住的院子挪出来给徐灵鹿的,但因为他思念亡母,所以自己坚持要住到这里来,我们如何阻拦都拦不住,反正没有下人看见,大不了后面我把院子腾给他就是了。”
陈氏心疼的握住儿子的手,“这怎么使得,你住的院子里所有东西都是最好的。”
“不过是一处院子而已,抓住爹爹的心要什么没有。”徐俊崇淡淡的将手抽回来,“娘亲你以后要清醒些。”
说完徐俊崇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背对陈氏那一刻,他面色漆黑如墨,这个看上去清的一眼就能见底的徐灵鹿,居然这么难对付。
陈氏此刻简直欲哭无泪,大概是因为做过亏心事,她平时最怕鬼神,刚才有儿子搀扶倒还不觉得,现在儿子留她一人在此,她竟有些腿软,颤颤巍巍的想扶住院墙,一点点的走回西院。
可她的手刚刚抚在院墙上,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邪风,吹得东院里呜呜咽咽的,仿佛有人在啼哭,陈氏被这声响吓得浑身颤抖,连手臂也没了力气,膝盖一酸,竟是直直的跪了下去,脑门嗑在地面上,看上去就像是端端正正给东院的大门磕了一个头。
院内的徐灵鹿,揉揉阿润的脑袋,看着这满院的破败,冷冷的说了一句,活该!
第7章
这一跪容易,想要站起来却难。
陈氏跪下去的力道重又突然,两个膝盖都磕破了,血珠子渗透了好几层,连最外层的裙摆都染上了血痕,右边的额角也被撞出了一个铜钱大小的破口。
但更要命的是,这一下她着实被吓得不轻,双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只觉得耳边那呜咽之声越来越大,似乎下一刻便有厉鬼要来找她索命。
陈氏又惊又怕,竟是眼睛一翻,头一垂,以这个跪地的姿势昏了过去。
待到每日例行检查的防阁路过此处,远远看见一个人影跪在地上,垂着头,似乎是向着东院的方向在谢罪,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陈氏,吓了个半死,喊了好几个下人过来,才连拖带抬的将主母夫人弄回了自己房里。
这事一出,关于东院的说法就愈发的离奇了。
东院是前任徐夫人的住所,她去世后,就空置了,可每日还是有下仆来洒扫,二年来都保持着原样。
陈氏刚刚嫁进徐府时,其实是想将原本的东院按自己的喜好修缮一番,然后住进去的,毕竟一般大户人家的正房夫人都是住在东院。
结果等她终于说动徐正清,带着人打算重新修缮东院时,却看见徐俊华手持一杆长枪站在院门口,杀意凛然。
当时徐俊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杆枪甚至比他还高,但他一人对上徐正清和陈氏带来的一众防阁毫不畏惧。
防阁们也不敢真的伤他,想依靠成人的身体优势将他制服,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徐俊华用长枪扫了出来,陈氏至今都忘不掉,徐俊华死死的盯着她,带着杀意说,有人想动这院子一砖一瓦都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最终这个院子徐俊华自己住了进去,为此他彻底和徐正清离了心,选择弃文从武,过了几年就入伍去了边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