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二月十四日,早六时。
如果死亡是对故意杀人者最完美的制裁,为什么他还会感到痛苦呢?
回家的路上,敖满思索着这个问题,除此之外,他的脑海里是一团乱麻。
他把谭岚的尸体送到医院,并联系了警方,给的说法是“墨菊案真凶在杀死最后一人后被他发现,凶手选择自尽”——他想,他真的再也做不了刑警了。
坐电梯上七层,走到家前,他疲惫地伸手拿钥匙,手却猛地僵住:他家的门半掩着,屋内传来白炽灯明亮无暇的光芒。
……这是进贼了?
敖满把枪握在手心,骤然踢开大门,喝道:“不许动,警——”
他望着身穿刑警警服、头戴方框墨镜、手里抱着个绘着墨菊的檀木盒在客厅沙发上端坐的男子,半晌无话。
唐松!?
但唐松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除了他脸上没挂着笑、没戴金链、还撬了自家门外。
男子面对枪口,缓缓伸手摘下方框墨镜,敖满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眉毛!
他的眉毛一点也不粗,表情无悲无喜,敖满越看他越觉得他面善,直到他完全摘下墨镜,淡淡开口:“敖大哥。”
“松野空松!”
那一瞬,敖满握枪的手微微发抖,谭岚濒死的遗言冲击着他的心田,可他依然举着枪,没有放下的意思。
空松无视他手中的枪,从容地把方框墨镜别在衣服上,他站起身,问道:“怎么,敖大哥不来瞧我带给你的礼物吗?”
“别开玩笑了!你仍然活着……你活着!”敖满忽而有些崩溃地叫道。
那为你而疯的谭岚算什么!
那谭岚杀死的十个人算什么!
那内疚到选择失忆的我又算什么!
“你比那些人佯装镇定的反应还要好笑,心虚能把你逼到这个份上?”空松疑惑地端详敖满,过了会儿,他瞅一眼墙上的挂钟,明眸闪动,继续道,“原来如此,想必你已经见过谭岚了。”
他不是空松,他不是……空松该是可爱的、依赖的、不知所措的男孩,而非眼前这被生活打磨得成熟的、独立的、运筹帷幄的男人。
“我不知道谭岚对你说了些什么,但你最好不要完全相信她的话。”空松看敖满完全没有过来的意思,他叹了口气,向敖满走去。
“其实我个人不太愿意这么做,要知道魔术最无趣的,便是将机关解开的时刻。”
敖满尚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开枪,空松已大步流星走至。
“或者你也可以换一种理解方式,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就像在拧魔方,想明白步骤和方法就能轻而易举地还原。”
空松一把压下枪膛,拨动弹匣卡榫,卸掉子弹,夺走手枪,把怀里的檀木盒塞进对方手里。
“前两天你仍是那副自以为是的傲慢样,现在却连枪都拿不稳,真好奇谭岚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
敖满不禁想,他刚才竟然在踌躇……看空松这对枪熟稔的程度、这按枪的手劲,再联想一下被扼杀的杜己、被棒杀的包良人——
“是你……墨菊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原来是你!”
“没错,我是救赎的终焉,但我更是‘罪孽的根源’。”
“你的手,”敖满指着空松的手指,颤声道,“你用强酸烧掉了指纹!”
“虽然你意识到的时间比我预计的要晚,不过精神可嘉。”空松点头道,“对了,你的防盗门是A级锁,太不安全,我都没用什么专业工具,拿锡纸钥匙随便晃一晃就撬开了,有时间记得换锁。”
你家的锁不也是A级锁……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敖满在心中吐槽,然后发现话题竟被空松带跑了,他赶紧绷着脸,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那些人……”
空松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不说话。
敖满难得被鄙视,他在空松现身后几乎停止思考的大脑重新运转,想起谭岚说她设计谋杀了空松的兄弟,如果她说的是真的,空松报复回来虽然于法不合,但……
“等等,如果你知道谭岚是松野家案子的主谋,为什么你会选择与她联手?”
“你以为不借助谭岚掌控的资源以及她对郝瑟的了解,我单凭一己之力能在不激起郝瑟疑虑的前提下,遣散他宅邸中的保镖并轻易除掉郝瑟?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又何必躲他十年。”见敖满一副不把话说明白坚决不看檀木盒的架势,空松好脾气地妥协道,“更何况,我对谭岚展现出的感情——就是我对谭岚最好的惩罚。”
“展现出的感情是惩罚……那你选择做我的下属……”敖满失声喃喃。
空松颌首,露出一个看起来十分阳光的笑容:“敖大哥,我怎么可能让你——错过这些案子。”
敖满默然摇头,他无法想象如此干净而纯真的笑容会被鲜血浸染,谭岚近乎癫狂的声音再次回荡在他耳畔。
——是我毁了他,是你毁了他,是我们七个人联手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