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回过神来,强压下情绪,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只是有些担心殿下罢了。”
她举起手腕,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节莹白的藕臂,晃了晃手腕处的墨绳。
沉重的墨色与纯粹的洁白混杂在一起,耀眼的光珠荡漾在腕间,不知为何,祁宥心中突然泛起一阵灼热与晦暗不明。
仿佛天地泯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身影映在他的瞳孔间。
祁宥凝望着崔锦之,突然桎梏住她的手腕,将那墨绳扯下,转身就走。
只留下怔楞在原地、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什么的崔锦之:“……殿下?”
少年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根手绳,闻言回眸望去,那双深沉的眼眸中蕴藏着复杂之色,只说了句:“老师,保重。”
霍晁早在府门外等候,见祁宥出来,下意识向少年的身后望去:“丞相不来送殿下吗?”
少年翻身上马,单手勒紧缰绳,冷冷地瞥了眼霍晁:“将士们已在通州大营等着,粮草辎重也已整装完毕,你还想京城的人敲锣打鼓地欢送吗?”
霍晁闭上嘴,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
如今科举舞弊一案还没有完全落下帷幕,廷尉府还扣着几十位官员,又遇上薛怀忠谋逆这样的大事,朝中上下可谓是一团乱麻。
丞相将祁宥送出宫门已经算是百忙之中抽出的那么一丁点儿时间了,估计他们前脚走,崔锦之就得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发现祁宥已走出好一截路了,连忙一夹马腹追上去。
少年背脊挺拔,直直地坐在骏马上,白袍微微飘扬,他看着自己始终紧攥的那根手绳,思绪突然飘到那年兰若寺中,高僧对崔锦之说过的话——
“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他的指骨不由得更加用力。
又想起谈闽将这根同心绳交到他的手里,神色肃然的模样。
“此乃同心绳,戴上之后,便可留她在身旁。”谈闽冷静道,“哪怕是阴阳相隔,你也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永不离。
“虽然这些年有殿下的血温养着,她的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连中原的杜怀舟把脉也瞧不出差错。可是殿下……我卜过她的命卦,大有剥卦之相,无论做什么,也改不了走向消亡的命数。”
说了一大串,归根到底只是四个字——必死无疑。
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祁宥平静地想着,大抵是些许茫然,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着谈闽到底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杜怀舟都诊断她无恙,可谈闽却说,她的命数无解呢?
“有什么办法能救她?”他听见自己问。
“殿下,万物终有因果,强行扭转命数……”
“我不在乎。”
祁宥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同心绳,目光微颤。
他不在乎,那么崔锦之呢?
被人强留在世间,哪怕身死也不得解脱,魂魄永不得遁入轮回。
祁宥不信鬼神,心底却恍然无措地害怕起来,如果同心绳是真的,她会不会恨他呢?
他突然抿起薄唇,将臂高高举起,用力地将手绳掷出,那颗光珠划出一道轨迹,在落日的映射下泛出耀眼的红芒。
它重重地落入一个小水洼处,将那滩浑浊溅起一个水花,很快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少年深深地望了一眼,沉默且坚定转开视线,狠狠地夹住身下的马腹,那骏马嘶鸣一声,向城门外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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