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弦并不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只知道母亲看完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将信紧紧按在心口,闭着眼睛,泪珠从湿漉漉的睫毛里接连不断地滚出来。
那老神官听她啜泣声渐渐静下去,便试探着问:“那——您去吗?”
母亲声音沙哑:“……走吧。”
车辇早已等候在紫府外,很快便将他们母子接进了天宫。
烛弦本来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想着要怎么跟已经成了天帝的父亲说出来,可他甚至没能靠近父亲,只隔着金碧辉煌的大殿匆匆看了一眼,父亲高高在上,冠冕在他脸上投注重重阴影,看起来陌生极了。
不知母亲和父亲谈了些什么,她出来的时候眼睛哭得通红,面上反而久违地挂了笑意,却再不如从前那样纯粹清澈。
神官们驾车将他们送至天宫某个僻静的宫殿内,只道:“您有任何缺的,尽管吩咐。”
烛弦懵懵懂懂地问母亲:“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不是父亲和我们一块儿下界吗?”
母亲沉默良久,低声道:“你父亲有他的苦衷与无奈,我们留下来多陪陪他。”
话是这么说,烛弦真没觉得他们有“陪”到父亲,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大劫前,父亲偶尔会过来一趟,其余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日子。
母亲渐渐嗜酒如命,常常天还没黑,她已喝得酩酊大醉,靠在回廊玉栏杆上,侧耳不知听什么,睫毛上悬着的泪珠始终不干。
烛弦想,可能是自己太弱了,不能让母亲放心,所以她非盯着父亲较劲。
他开始做“修行”,拿着根树枝在小院子里瞎比划,渐渐觉得院子太小,他忍不住想往外跑,每回都被神仆们强行拦下。
“帝子刚出生,陛下交代过天宫里不得有任何喧哗。”神仆说得挤眉弄眼,“请您好生待着,出了事可不好看。”
帝子?就是说,父亲的孩子?
烛弦奇道:“我就是帝子啊,我怎么会刚出生?”
神仆们噗嗤噗嗤笑个不停,却不肯回答他。
烛弦又去问母亲,母亲还是只抱着他哭,哭得他手足无措。
当晚父亲终于来了,烛弦都记不得上回见他是多久之前的事,他看上去威风凛凛的,进殿头一件事便是将原先的神仆们全撤了,新换了一批。
“以后谁再敢油嘴滑舌搬弄是非,孤定不轻饶。”
他现在说话都自称“孤”,语调冰冷。
然而一回头与母亲说话,又变回曾经的温柔腔调:“每回见你,眼睛都是红的。”
几番温存言语,总能让母亲破涕为笑,没一次例外。
烛弦觉着母亲像是父亲手里的一颗皮球,弹不动了他就来拍几下,然后皮球又能欢快地弹高高,父亲不厌其烦,母亲似乎也难以割舍。
他无法理解这过于复杂的状况,也无力承担母亲时常突如其来的啜泣,窝在自己的小偏殿里久久不出来。
春天时,小偏殿的一角挂下来几串仙紫藤,他觉得特别好看,亲自动手种了满院的仙紫藤。小偏殿的一角还有一座神奇的井,神仆们说,那叫小云池,可以在里面望见下界的模样,他学会怎么用云池后,时时刻刻盯着不放,更不爱出来了。
下界多好玩啊,那么多凡人,那么多城镇,可比这死气沉沉的天宫有意思多了,偏生母亲宁可留在这里天天哭,也不愿带他一块儿去下界。
时间慢慢流逝着,死水般的平静也长久地持续着,突然有一天,平静被打破了。
消失了数百年的劫数又一次零星降临在天界各处,还是寻不到根源,也没有任何应对办法,父亲的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一丁点小事就能大发雷霆之怒,弄得天宫里人人自危。
忽然有一天,他不发火了,指使神官们带了七八个孩童安置在天宫里,与自己的两个帝子帝女同进同出,一切待遇也与他们相同。
这异常的举动自然会有有心者刨根问底,孰料父亲并没隐瞒的打算,大方承认:“他们都是孤的侄子侄女。”
诸神难免想起早些年天界隐约流传过上任天帝的八卦,说他看似与帝后伉俪情深,其实早在太子禁足后便大不如前,虽一直没有在明面上纳神妃,私底下却是万花丛中过,私生子无数。
想不到,这些传闻竟是真的。
只是灾祸又起的档口,诸神无心关注这些旧八卦,零星劫数过去后便是大劫,即便马上多出一百个帝子帝女,还不是殒灭得悄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