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凝只稍片刻迟疑,便也是坐下,依言照做。
穆睦便将捻了捻袖子,而后将右手搭在她脉上,那双手并未受到和他脸庞同样的挫伤,指尖透着暖暖的温度,与他给人的感觉有所不同。随之他意有所指的一笑,“对了,乖徒儿,为师要离开这了——”又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点了点头,似乎是才下的决定,“没错,离开。”
“……”燕凝屏住一口气,脑子一时间空白了片刻,闻着小屋子的空气里弥漫着的满满药香,望着他,“何时?”
“唔,”眼球骨碌碌的转了一圈,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若柳大少真要娶一个?”
燕凝吐出方才憋住的那口气,“随他。”甚至脸色语调都无丝毫变化。只有她了解心里的波澜,微兴。
“不想生个么?”
燕凝握了握拳,没有答话。只是那样,又如何?
早些告诉自己无所谓,便是听从爹爹那几句——这家无宁日终究令人头疼,他日你夫君若要纳妾,你便从了他罢。
她和娘亲拥有的,毕竟不同。爹不敢和娘说这样的话,柳云韬却一字一句的表明了他的态度。所以,无论柳云韬是纳妾还是另娶,都随他去了。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概也不会再理会她罢,一代新人换旧人——便只剩下这些自知之明。
她想,就跟着穆大夫好好的学习点医术,其他的,不再理会也不想理会,但——
穆睦他……居然要走。
她以为,至少能先度过一个六年。
穆睦将她微微的变化看在眼底,又是接话,“呆在柳府,永远学不到东西。”他突然双手撑在桌面上,将身子靠向她,声线压得很低,“要……随我走么?”
他沙哑的声音却是充斥着整个小空间里,而他那些张扬而丑陋着的伤疤,连同满屋的药盒,一同闯进她的视线,片刻间竟说不得一个“不”字。
走,走去哪里?
“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此时穆睦刚好接下她心里所想,“世上有太多的疑难杂症,也许走遍大江南北也碰不到,但若是呆在这里,就永远都看不到。你不适合这里,离开。”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碰到他师父的那会,就应该离开。
哪怕,带着柳云韬的孩子。
柳翼这个人,不过诠释了寻花问柳见异思迁,不然,他小姨又如何弃了这柳大夫人的头衔,选择长伴青灯,晨钟暮鼓。
而他曾经挚爱的女人,是有夫之妇,从来就不容于世。
只是那样的女子,不应该被困在别院里每日寂寥的绣着花,积郁成疾。
替她医治的日子里,便无法自制的爱上了那样的温婉女子,总是温柔的笑着,柔柔唤一句穆大夫。却时不时落寞的望着窗外,那张牵强笑着的侧脸,梦回弥绕,原来,也曾渐渐淡忘。
只是那时的他,犯了医者的大忌,一直拖着她的病,只求能多看她一眼。
直到那日他们别院浅谈,被她兴致兴起突然上门的丈夫撞见,哪怕弃之如屐的糟糠之妻,也容忍不得和别的男人谈笑,勃然大怒——哪怕他与她由始至终都举止守礼,从来就不过是他单方面的奢想。哪怕,她念念不挂的,永远只是眼前那个破口大骂的男人。
水性杨花,红杏出墙。男人在指责女人的同时,从来不懂得反省。
揪着她,抽打。手无缚鸡之力的他竟是无能为力。于是,他当着那个男人的面,自毁容貌,并发下毒誓,永不相见。
但事后再打听,那水样的女子,竟是长眠,果然,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