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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3页)

然凝秋刚刚屈膝,就见永宁郡王抬手令她二人起身。郡王殿下径走到她身后的姜烟雨面前,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向姜烟雨问道:“这是你丢的吗?”

那日他这样问时,少女就没即刻回答,今日也是如此。萧珏见她微微抬眼,眸光在他面上轻掠一瞬,就又迅速地垂低下去,仿佛落花飘落枝头。

那日在松雪书斋前见萧珏敬称来人为“皇叔”时,慕烟就明白了自己的愚蠢。年轻男子便是年轻男子,少年便是少年,她竟曾真听信了启帝自称为永宁郡王的鬼话,以为萧珏是因世事沧桑而比年龄老相了些,以为萧珏那大他七岁的皇叔,是他本人,是她的故人。

因这茶花帕子是启帝诓她所绣,慕烟心中并不想要,就一时迟疑未接。萧珏也不急恼,托帕的手仍抬着,再次温声问少女道:“这是你的吗?”

他话音刚落,身侧殿门忽被推开,一只修长的手从内伸出,径将茶花帕子拿走,伴着清朗的一声:“朕的。”

第10章

清晏殿东暖阁中,永宁郡王在拜见过皇叔后,被赐座用茶。宫人们捧着茶盘入殿,周守恩略挽衣袖,欲如常端茶奉与圣上时,忽心念一动,没亲自动手,而是朝侍立一边的姜烟雨递了个眼色,示意她近前伺候。

慕烟就抑着复杂心绪,真如恭谨侍奉的御前宫女,垂着眼将一盅新沏的香茶捧与启帝,再将另一盅捧与萧珏,而后低眉顺眼地往后退走了几步,要按着御前规矩,随捧空茶盘离开的宫人们,一同退至暖阁帘外。

却听“笃笃”几声,拦住了她退下的步伐,是指关节敲击榻几漆面的声响,启帝的声音亦朗朗响起道:“给朕剥几个栗子。”

慕烟就低头“是”了一声,走近侍立在雕花榻几旁,边拿起干果碟里的栗子剥着,边低头听启帝与萧珏闲话,说他送来的绿梅不错,若得空会亲自去他宫中赏看等等。

萧珏就坐在榻对面的圈椅上,边喝茶边与榻上皇叔闲话时,自然会将少女剥栗的动作看在眼里。那少女肌肤极白,因而手指上红紫的冻疮就凸显得有几分触目惊心,按理体肤有疾的宫人无法到御前伺候,按理御前宫人不干粗活不会冻得生疮,萧珏再想几日前遇见她时,她还是宫中最低级的宫女,这时却已是御前宫人,心中不由泛起几丝不解与好奇。

正暗想着,萧珏见少女剥栗的动作微微一顿,手指也僵了一僵。略一思量,萧珏即猜到少女如此的因由,暖阁地下有地龙、阁内又生着炭盆,可说是温暖如春,这少女手上冻疮定是因此在发痒,少女下意识想揉搓手指止痒,可因在御前,不能有此失礼动作,只能强行忍着。

萧珏虽宅心仁厚,却也明君臣之礼,若这少女是他自己的侍女,他定会令她不必忍着、会予她治疮药膏之类,然这是在御前,诸事没有臣子置喙的余地。

他深明道理,可见少女忍得眉尖微蹙,想她那日晕倒在松雪书斋前的娇弱情景,心头怜意愈重,有几分耐不住要开口时,忽见对面皇叔放下了咬了半口的栗子。

“怎么吃着不香甜”,皇叔似对栗子味道不满,吩咐少女道,“先别剥了。”

慕烟应声道“是”,垂手在袖中,并着手指暗暗揉搓了几下,将那钻心噬骨的痒意暂时压了下去。

萧珏悄见少女神色稍舒,自己心中也轻快些时,又听皇叔说道:“也不知膳房从哪里弄来这些没滋味的栗子,还不如朕从前在魏博府里吃的有味道。”

若是进贡给圣上的栗子还味道不好,那这天下也再没有半个好栗子了,萧珏想皇叔这在衣食上挑剔的性子,还和从前的小叔叔没有两样。

虽然只是几个栗子而已,但天子一言一行都牵系着天下苍生,若真为此追查问责下去,也是能叫底下人仰马翻的。萧珏就道:“许是刚喝了茶的缘故,茶味遮了栗子的味道,所以皇叔吃着不香甜。”

皇叔似觉他说得有理,就未问责下去,而是掸了掸手上碎末后,就要拿帕子擦手。那方被皇叔拿走的茶花帕子,此刻就搁在几边,皇叔掸手后顺手拎起其一角,就要擦手时,忽又想起什么,将茶花帕子放下,另命宫人打水送手巾来。

萧珏知道皇叔朝事繁多,也不敢多待打扰,在与皇叔又说了几句闲话后,见自己已在此处坐了有两盏茶时间了,就起身告退,纵皇叔留他再坐坐,也称自己该回去读书了。

皇叔也不勉强,只笑让他无事常来。萧珏答应了一声,拱手退至暖阁垂帘外,就要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宫人捧水入内后,少女在周守恩示意下,将手巾打湿拧干,双手奉与皇叔。隔着薄如轻烟的珠影纱帘,少女纤弱的身姿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墨画,她眉眼温顺低垂,纤长的睫毛安然不动,如恬静的蝶。

皇帝今日折子还没批完,在侄子走后,将手擦拭干净,就起身离了窗榻,一边往堆着折子的御案走,一边吩咐道:“留个人给朕研墨,其他人都下去。”

往常若圣上只留一名奴才侍奉在旁,这人选都是御前总管周守恩,但今日,周守恩不担这差事,听圣上如此吩咐,就用眼神示意一旁站着不动的姜烟雨,轻声催道:“还不快去侍奉笔墨。”

慕烟虽然心内极其厌恨启帝其人,但这时她却想多多待在启帝身边,因刺杀之事不是贸然能成的,需要徐徐图之,在真正动手前,她需要摸清启帝日常作息、起居习惯,摸清御前侍卫宫人轮值排班等诸多之事,需在对刺杀有十成把握时,才能动手。

她不怕死。她知道凭她一己之力,纵能刺杀成功,也绝不可能逃出生天,已决定在杀死启帝后随即自戕。她不怕死,她只怕自己死得无用,若她一时为仇恨所激,仓促刺杀失败,既未能杀死启帝又负了皇兄的遗愿,那她到了黄泉路上也无颜去见皇兄。

慕烟边心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边微垂着眼走至御案旁,略挽衣袖,施水在一方澄泥砚中,执着朱锭轻轻研磨,十足地小心侍奉,神色恭谨。

“吱呀”一声,朱漆描金的殿门被在外阖上,暖阁内唯就御案处的主仆两人。极安静,除了朱锭摩挲砚堂的轻微声响,便只有朱笔落在折子上的轻沙声,御案前鎏金香鼎焚烟细细,那缥缈迷离的淡白,仿佛是天青细雨时飘扬在山峦间的朦朦水雾,朱锭与朱笔渐次落着沙沙的雨丝,千丝万线地交织纷扬在暖阁中,将这天下最至尊繁华地渐渐濡湿。

轻烟细雨中,皇帝忽然开口问道:“不想知道朕为何自称是永宁郡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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