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初,林长辞想过从此不问世事,然而听到山下远远的恸哭声时,他叹了口气。
山林安静了快十年,再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恍若隔世。
若是普通妖怪作乱,只消灵鹤下山便足以解决,在他五百年道行面前,小妖属实不足为惧。
妖怪让民众慌乱,但林长辞注意的是檄文上不寻常的魔气。
——修真界与魔修的大战才偃旗息鼓不过十年,人间便又有了魔修的踪迹?
或许,这也是他的命劫。
县令急病乱投医,广发请帖,盼望有高人前来相助。
这些请帖不仅送往各个名门大宗,就连稍有耳闻的隐士高人,他也不管真假,派人送了一份来。
“吱呀——”
隔壁房门打开,随后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门:“公子,您醒了么?”
得到回应,外面的人推门而入,那是一名极其年轻的男子,身着广袖黑袍,身长玉立。他眉目温润,眸子狭长,鼻梁挺直,黑发用红绳整齐地束好,眉间一点竖红痕。
“如何?”林长辞问。
鹤上前一步,道:“已经打听好了,酉时前往县令府邸,只是……”
林长辞看向他,示意他说下去。
“只是小公子不依,认为此行危险,在闹呢。”鹤道。
林长辞微微摇头,难得有些无奈:“罢了,便让他留在客栈吧。”
“小公子”并非哪家的大户公子,是他七年前在山中捡到的一个小孤儿,名为林容澄,这孩子有些痴傻,学艺倒是很快。
下山前,鹤先行打听了不少消息。此县地处南方边陲,行商甚少,只修了一条官路,因而不甚富裕。本任县令名为李怀麟,一年前携家小来此赴任,平日无功无过,只等着熬够资历调往富庶之地。
十分寻常的凡人生平,李怀麟无甚政敌,此县也无至宝,不大可能吸引魔修。
正是察觉到其中蹊跷,林长辞才决定亲自前来。
酉时将近,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叫卖的人多收起铺子,贩夫走卒也不敢再在外面多待,街上一下冷清起来。
客栈倒是闹热不少,知晓修士大多颇有个性,自认不凡,县令派师爷专程来请。
师爷人精似的,见谁都不免恭维几句。一来二去耽搁了些功夫,等师爷将下榻在客栈里的修士尽数接到县令府邸时,天已擦黑了。
“我方才似乎见到了道木真人座下童子,可有其他人看见?”
“我也看见了,怪事,区区小妖,竟能劳烦动道木真人出手?”
“此次阵仗不一般,听说丹霄君也收了帖子。”
路上,修士们仗着凡人听不见,互相传音私语。他们来自附近宗门,赶路快,又彼此认得脸熟,聊天并不避讳。
这些人根基不深,修为浅薄,倒是被林长辞听个一清二楚。
看来,并非他一人察觉请帖附着的魔气,不过修士们提到的道号他未曾听过,或许是这几年新兴的后辈。
一行修士到的时候,前堂已经有许多人候着了,县令还有心思分了批次。林长辞扫了一眼,早已候在里面的多是普通道士和尚,金丝法衣上阵法密布,法器繁多,飘着浓浓檀香味,多是修习刚到家便想来捞个油水的。
修士地位比道士高很多,师爷领着一尊尊大佛进门时,里面的道士一面行礼,一面也在偷偷打量这些人,其中落在林长辞身上的目光最多。
这名白衣青年不过弱冠,面有病容,容貌倒是生得极好,眉目清冷,身形修长。可他身上白衣仅是普通布料,没有绘制哪怕一个法阵,也未携带法器。
看上去不像修士,更像位病入沉疴的贵族公子。
有人沉不住气,开口试探:“这位仙长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宗弟子?”
“无门无派,散修。”林长辞淡淡道。
他这样说,其他人更觉奇怪。散修没有宗门庇护,为获取更多修炼资源,要么实力强横,要么极其圆滑,长于人情世故。
可他看起来两样都不沾,没有法器便罢了,一点修为也探查不出,像是准备空手套白狼的江湖骗子。
修士们打量几眼,内心嘀咕,莫非县令当真急病乱投医,连病秧子都不放过?
师爷不知道他们嘀咕的点,却极有眼色地看出白衣仙长和其他人不对付。但白衣仙长的确有自家县令的手迹和请帖,为了避免多事,他忙道:“各位仙长,请恕我家老爷这几日急火攻心,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若是有什么和妖怪有关的问题,只管问我便是。”
莫说修士,就是道士和尚也有自己卜算的法子,这里妖气萦绕,正方便了掐算。谁也不愿被小瞧,开口露怯,因此一时无人出声。
“妖怪每次逃往何处?可是同个方位?”
林长辞忽然开口。
终于有人说话了,师爷恭维道:“正是,妖怪每次都逃往东南方向,仙长真是神机妙算!”
话音未落,有人嗤笑一声,道:“算个方位又有何难,只会这点本事,还是莫要出来卖弄了。”
说话的人师爷认识,姓许,是附近最有名的仙长,县令曾交代过他要殷勤侍奉,师爷陪着笑脸,打圆场道:“仙长们都顶顶地有本事……”
许修士不领他的情,对林长辞不客气道:“你既不掐算,也不起卦,是想吃白食?”
他脸上浮现几分鄙薄,林长辞没有看他,扫视着整个屋子。
这里妖气越发明显,但也逐渐暴露出裹挟其中的沉郁魔气。天已黑头,屋内分明烧着火,前堂外却冷得像冰,地上结了一层白霜,竟无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