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忘了自己虚弱得几乎爬不起来,抓住衣裳的手骤然收紧,眼神中俱是难以置信。
林长辞心中亦有些惊讶,用神识仔细探过,确信他的确是个凡人。
凡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失魂落魄地问:“您是碧虚长老?十年前冤死在神机宗的那位碧虚长老?”
凡人
他竟认得自己?
林长辞自认这张脸没有出名到天下皆识的地步,眉头微拢,问:“你是何人?”
“我……”凡人张了张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依然是那幅失魂落魄的神色:“在下姓沈,名扶风,乃一介凡人。”
“凡人怎会识得本尊?”
闻言,沈扶风苍白着脸,勉强弯弯唇:“长老勿怪,是我听人提起过。”
白西棠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笑容微妙道:“看来师兄的威名连凡人亦有耳闻,小兄弟,你认识修士?不妨报个名字,说不定我与他认识呢。”
他语气分明温和如常,沈扶风却不易察觉地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眼睛道:“他……他不是什么有名的修士。”
白西棠莞尔:“碰巧,我也认识一些不那么有名的修士。”
若不回答,这个人一定会继续追问,沈扶风不好支吾,低声道:“他叫陆云璟。”
白西棠在脑子过了一遍,的确不是什么有名的修士,他交友广泛,却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转头见林长辞似有几分思索。
“陆云璟?”林长辞道:“我似乎听过。”
他说着,忽然又用手巾捂住嘴唇咳嗽了两声,咳得弯下腰去,被温淮扶住了肩膀。
沈扶风瞧着他,青年身形清瘦得厉害,比凡人还要羸弱,病容倦倦,暗红的眸子依然淡漠,风姿清绝,叫人一见就无法忘却。
他呆呆地看了几眼,心想,这般出众的人……也难怪云璟铭心镂骨,梦寐不忘。
那自己呢?沈扶风垂眸,在心里自嘲地一笑,听林长辞道:“你是被他带进来的?”
他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我们中途分散了。”
温淮眯着眼睛:“发生了何事?”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和林长辞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凡人,这凡人认识某个修士,且林长辞恰好知道这个修士的名字……在关乎林长辞安危的事上,他一向不介意多几个心眼。
温淮的手无声无息地落在剑柄上,林长辞注意到这个动作,不易察觉地对他摇头。
只是个凡人,何必大动干戈。
沈扶风没有察觉自己又在生死关头走过一遭,面色黯然,回答得闪烁其词,只说陆云璟是为寻人而进入了这个秘境。具体寻何人,又为何要带上他,似有难言之隐。
白西棠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莫怕,你既然知道面前人是林长老,也定然知晓他不会害你,若是实在难说出口,我等也能理解。”
也许是他态度太过和善,让沈扶风不太适应,肩膀抖了一下。
他咬了咬唇,道:“有些事虽不便告知,但云璟曾说过,林长老待他恩惠颇多,我自然相信林长老不是坏人。”
恩惠?
林长辞稍微回想了一下,终于记起是在哪里听到过“陆云璟”这个名字。
十余年前,他曾给陆云璟补过魂。
修士与魔修战乱四起,不少修士魂魄受损,陆云璟便是其中的一个。此人亦是剑修,生性冰冷,听说魔修顶了同窗的壳子,趁他没有防备进行偷袭,失了几魄。
补好魂魄后,他对别人依旧冰冷,对林长辞却十分热忱,堪称有求必应,私下偷偷绘了不少林长辞的肖像珍藏,叫林长辞不得不主动退避,故而有些印象。
林长辞不喜与生人过于亲近,当年曾婉拒过他结为道侣的请求。因神机宗内乱,他后来便再没注意过此人的消息。
“原来是他。”林长辞轻声道。
温淮立刻追问:“何人?怎的从未听师尊说起过?”
林长辞叹气道:“昔年有故,并未深交,不足为道。”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沈扶风神情更为低落,半晌后方回应道:“长老不记得也是正常,他听闻长老归来的消息,亦未敢前来拜见。”
林长辞不想再讨论一个早年拒绝过的人,有意把话题从这上面绕开,道:“你若想离开秘境,可以同我们一道。”
沈扶风摇头,手攥了攥袖子:“我……我想寻他。”
林长辞淡淡道:“秘境不比别处,你若独自去寻,易半途遇险,不如先同我们一道离开,他若有心,自会来寻你。”
沈扶风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不是修士,在秘境中活不下来,踌躇了几息,终是答应下来。
几人并没有立即起行,眼见着岭首日沉,低谷里响起些嘶哑难听的鸟鸣,决意在此歇息一晚,天明启程。
瘴气与雾气渐渐漫上来,三个时辰后,天色再度亮起,雾还未散。
温淮走入雾中探路,片刻后回来道:“前方多了一条路。”
他捏诀拨开面前雾气,只见低谷之中树木好似被谁连夜伐过,在低矮的林中开出一条路,野草七零八落地倒伏在路边,野花倒是开得十分尽兴。
林长辞的推测没错,通观选好了有缘人,是时候把其他人送出去了。
几人沿着这条路前行,温淮提剑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盯一眼沈扶风,防备着他对林长辞下手。
白西棠扶着林长辞,眼神偶尔也落在沈扶风身上,唇角翘起,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二人视线一冷一热,叫沈扶风在中间难捱极了,一路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