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种截然相反的形象,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如此割裂,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她想,她和江行舟之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也许他们应该坦诚相待,将过往的结一一解开。
陆渺的目光继续在江行舟的脸上逡巡,她的视线扫过对方瘦削的下颌,缓缓落在他的胸膛。江行舟仅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襟口微微敞开,伤口已经被包扎处理,纱布下仍旧渗出?一点薄红。
她的目光停留在江行舟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见上面嶙峋的伤痕。
“他的身?体,早已经成为了束缚亡灵的囚笼。”
晁佩春的话语回荡在耳边,鬼使神差的,陆渺伸出?手,想要抚摸江行舟千疮百孔的身?体,指尖尚未触及,她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陆渺惊愕的抬头,对上了江行舟晦暗不明的视线,他微微垂落双眼,不知打量了她多久,江行舟微微沙哑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渺有一刹那的心虚,她挣扎着想要缩回自己?的手,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的手被对方攥住,紧紧不放,她想起?自己?片刻前下定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强自镇定道:“你身?上的伤口是哪儿来的?”
江行舟沉默片刻,才道:“你在关心我?”
在陆渺意识到他的注视之前,江行舟已经醒了很久,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会?惊动对方的靠近,随着陆渺目光的移动,他的皮肤暗暗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战栗,直到她的目光离开自己?的脸庞,江行舟才睁开眼睛,肆无忌惮地注视着陆渺。
五年了。
江行舟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和陆渺重逢的场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借由别人的身?体复生,她的容貌变得和从前很不一样,可是整个人又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过去的五年里,江行舟时常将他和陆渺相处的时光从记忆里翻找出?来,一遍一遍反刍,欢笑也好,争吵也罢,他记得陆渺说话时每一处细微的表情?、独特的动作和变换的眼神……以至于隔着重重鬼影,他真的一眼就认出?来了陆渺。
在无数次痛苦而无望的等待中,他就靠着这些消磨支撑着自己?,五年的时间,对于陆渺而言,不过是倏然一梦,对于他而言,竟比半生还要长。
在无数次复盘过往之中,江行舟渐渐明白,自己?当?时错的有多离谱。
江行舟一生行于黑暗之中,从不肯相信这世上有光。所以当?陆渺毫无保留地照耀向他时,他只肯瑟缩在阴暗的角落中,曲解着对方的善意,不敢回应。
在那段蜜糖般美好的时光中,他却?在痛苦中反复挣扎。
陆渺为什么要对他好?她究竟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凭什么获得她的偏爱,又该如何回应对方?
爱是永恒吗?
还是终将消逝?
江行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冷漠到如同死?去,可是在一次次无谓的挣扎之中,他不敢向前踏出?半步,唯恐袒露出?半点真实地自我,便?会?将对方吓退。
直到陆渺在他面前死?去,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死?。
陆渺乐天阳光,向来欣赏他人的真挚善良,可他从来阴暗扭曲,如今比以前更甚,无数次在等待陆渺回来的日子里,他盘算着如何将自己?伪装成陆渺喜欢的样子。性?格、语气、爱好、风格……无论陆渺喜欢什么样子的,他通通都可以为之伪装。
他丝毫不在意对方眼中是否是真实的自己?,她喜欢便?足够,他可以伪装一辈子。
可是昨晚,当?陆渺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江行舟却?感到情?怯,他害怕猝不及防的相遇,却?无法消弭五年的隔阂,所以才选择在梦中先与她相遇,趁着陆渺在梦中放下心防,好将过往那些误会?和矛盾通通解开。
可即便?是在梦中,当?他看到陆渺要走的那一瞬,他用五年建立起?的理智和信念还是在瞬间崩塌。他好像又做了伤害陆渺的事情?,引得对方如此痛恨,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恨他。
事已至此,他已不可能在陆渺面前扮演什么温良了,可他不会?放手,无论用尽什么样的方法,他也要把陆渺留下,恨他也无妨,留在他身?边就好。
江行舟原本这样打算着,去忽然听见了陆渺靠近的声?音,不知道晁佩春对她说了些什么,她竟收敛了一身?的怒气,想要抚摸他的伤口。他忽然意识到,陆渺还是像从前一样,仍旧是那么的心软,也许,除了威逼利诱,他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想到这里,江行舟睁开了眼睛,他隐藏起?目光中的贪恋,深深地望向陆渺。
陆渺被他惊动,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指,想要起?身?,却?被江行舟扣住手腕,她原本想要挣脱,可对方却?虚虚地握住她的手腕,他趴在床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想到对方的伤口是被自己?一手造成,陆渺无法视而不见,犹豫着坐回去,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那一下不知道是否刺伤了他的肺腑,江行舟咳出?一抹血来,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一只手撑住床沿,缓缓坐起?身?来。
陆渺被他一番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震得脾气全无,半晌,才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她没想到,江行舟高坐云端,竟能在见面的第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她自问?没有露出?破绽,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