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恨意终于摞到临界点,对面的姑娘似呼吸不畅,每吸一口气便抖一下,间隙短促带着哭音。他终于抬头,对上她饱含泪水的一双眼。心头一跳,便站起来,伸手扶她。
被她拒绝也不理,坚持扶。
她一巴掌甩上去:“别碰我。”
他便僵在那儿,不扶了也不离开,陪着她。
个把月前的某一天,戒断期的蒋毅被毒瘾折磨得人魄分离,那时的他已经度过前几次的疯狂,却没有迎来胜利,只是无力抗争,被动承着。
那会儿的秦淮斗志昂扬似有源源不断的精力,更像万年不倒的城墙,轻易不能摧垮她的原则,也不容商量,平常那么随性的人,那会儿像极了不容人喘息的老顽固。蒋毅清醒时试探过两次,知无法打碎她的坚定便往哑巴身上打主意。
二人当时为了照顾他总是隔三岔五轮流出去买菜,他再犯瘾的那会儿刚巧赶上秦淮出门不在家。事实上还不及她出门他就已经产生不适感,却像捣蛋的少年假装平静,只盼着监管者离开之后畅所欲为。他侧躺在床,一直聆听客厅窸窣动静,注意力和耐力倒比先前发作时增强好几倍,直到关门声响起的那一刻,甚至激动得从床上坐起。
端水进屋的哑巴吓了一跳,看他满头大汗不免神色慌张,扯了枕上的毛巾替他擦汗。
他却抓住他的胳膊哀求:“你拿我当大哥吗?”
哑巴狠狠点头。
“我救过你,要不是我你早被陶西平的人弄死。”
他再点头。
“你如果真的当我是大哥,也真的感谢我救你一命,就去文星楼附近找一家酸汤牛肉面馆,把我的名字写在纸上交给老板娘,她会给你我需要的东西,现在就去。”
哑巴愕然,推拒着摇头。
“你要是不去,我会死的。”
他仍然摇头,迫于不会说话,只能焦急的比划着发出粗瘪的无意义声响。
额上的汗还在不间断的流,蒋毅劝说失败,干坐了一会儿便任由毒瘾发作,抽搐着滚到地上。房间本不大,床和窗户的距离更小,两个翻身便到了尽头,他来回的滚,牵动床头柜的物件掉落,砸在身上也不停,伴随痛苦的□□。
哑巴扑上去抱他,将擒制住又被他挣脱,揪着床单抽搐,赖在地上似坠落的兵器。秦淮在的每一次,他虽难受至极却因怕她失望始终克制,这一回她不在便彻底放开,孩子般呜咽不停,甚至带着哭腔,像被操纵的傀儡。
“我会死的、我会死的……”他无意识的重复,再求,“救我,求你救救我……”
哑巴不似秦淮,没受过教育不懂得边缘底线,虽知毒品害人却始终对其一知半解。他感谢蒋毅救他,感谢他教他做事带他生存,见不得他痛苦受制于人。他模仿秦淮原地僵持,却不似秦淮僵持到底,片刻后终是不忍铁骨铮铮的男人落魄至此,唉声叹气的长舒口气,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就此,拉开哑巴为他偷买毒品的第一步。
意志力根本不是魔鬼的对手,花费大力气筑建起来的毅力仅能勉强与之抗衡,而魔鬼只需轻轻一推,压倒性胜利。
虎皮曾经试图遵从母意换种方式生活,却因摆脱不掉依赖返回来哀求老杜,宁愿住狗笼甚至被狗啃掉半条腿都不愿咽下新生活的苦。那会儿的蒋毅还很瞧不起他,可转眼却变成自己瞧不起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将隐藏这个行为发挥得淋漓尽致,让秦淮看到她想看的,杜绝引她怀疑的一切可能性。他会把每次吸毒后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还会配合她的节奏适量表现好转,不骄不躁遵循每个戒断的步骤。
直到成功获取她的信任终于放他出门,那之后从不在家烫吸,改为对屋哑巴住的家里,有时也在外面进行。不变的是失控后恢复理智时,总免不了一顿自责,这份自责他不敢放在家里,改去砚湖公园附近的小餐厅,不管天晴天阴,他总会点一杯白水一份沙拉和甜点,哑巴总是陪坐一旁,尽可能的照顾他。
终于他变成一个彻底的双面人,于私堕落不堪于公正义凛然。他待秦淮像从前一样,却总是周旋详密惟恐她发现蛛丝马迹。唯一变化的是再不敢多碰她,戴套也不敢,怕她怀上孩子。可这唯一的变化竟赶巧因为他擅自持的天性而被秦淮忽略了。
如今真相暴露无遗,秦淮心痛不已。她全心全意不顾一切的救他,换来的却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狡猾。
这间房和对屋格局一样,下午的太阳穿过窗户照在窗下的藤椅上,老旧的藤木已发黄,枯朽似碰一下顷刻坍塌。
秦淮跪坐在地,她本不是爱哭的人,抽泣也不过片刻,只是长坐不起。他陪着站了一会儿,紧挨她坐下。
“那点时间根本戒不掉,可时间长了人的精力耗不住,我怕丢了这个案子。”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说了你不会同意。”
“吸毒,你是在吸毒!谁会同意?”
“……我答应你,等这件事结束一定……”
“别答应了,你答应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到。”她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你不是为了案子,
只是为吸毒找个心安的借口是不是?”
“我真是为了案子。”
“借口呢?”
他沉默。
“我明白了,两样都有,办案染上毒瘾,吸毒是为了办案……是我错了,不该强制你戒毒,耽误你做大事。”
他盘腿坐在地上,半晌说一句:“我肯定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