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钟励身后,缓缓步入公主府,一面思忖待会儿见了江凌安应如何说话、如何行事。
钟励将她引至书房,遂先行离去。
凌月于书房门前顿住脚步,抬眸朝里望去,便见江凌安身着一袭莲青交领大袖长袍,靠坐于书案旁,伏案执笔。
那景,那人,凌月顿觉分外熟悉,往事纷飞,历历在目。或因触景生情,她忆起昔日那场梦,面颊倏地燎起一片灼热,心脏砰砰狂跳如擂鼓,宛若失了半拍一般难耐。
“将军。”她即刻出声,将自己从遥远却清晰的记忆里拉回现实。
江凌安顿笔,循声望来,沉了脸色,“怎么,你还是这般见不得人?”
凌月闻言,浑身僵硬如淬霜雪,猛地僵在原地。江凌安确对她昔日欺瞒诓骗一事耿耿于怀,形势比她预料的还要严峻。
“将军,我……”
内心翻涌的话语悉数于唇齿间止住,凌月气血翻涌,顿觉任何解释皆显苍白无力。她知江凌安此言却非意欲奚落她,而今她这副打扮亦并非当真见不得人。
江凌安沉吟候了半晌,未等到凌月余下的言语。但见凌月步履轻盈,疾速迈入书房,于书案旁顿了步伐。
凌月缄默不言,双手一抬,在面上摸索半晌,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不过顷刻功夫,江凌安再抬眼细看,便见她已除去面上用作伪装的物什,露出原本形容。
那样一张脸,江凌安曾在画像上见过数次,容颜娇美难描画,美艳得摄人心魄。而眼前之人,相较那副画像,更为灵动明媚。
“将军,往后我来见你,定不会再易容了。你别生气了,可好?”凌月垂眸,痴痴地望着江凌安,温言款语,情真意切。
江凌安闻言,哑然失笑。这家伙倒真会倒打一耙,一出声便给他扣上了一顶小肚鸡肠的帽子,竟叫他无言驳回。
“无妨,殿下素来行事果决,哪曾管过旁人死活,不必因我而失了本心。”江凌安语气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着如此疏离的神色,闻得这般冷冽的言语。凌月心中倏地冷了半截,不禁暗忖不妙。
眼前的景况,确已物是人非。若她意欲与江凌安日益亲近,来日方长,恐任重道远。
“将军,我再不骗你了,我……”凌月说了半截,却又哽噎住,使上了杀手锏,不由的眼圈儿泛红,满眼又滴下珠泪来。
昔日,江凌安最不忍见她潸然落泪,凄凄惨惨戚戚。然,时过境迁,此刻她心中着实没半分把握,不知江凌安是否仍是吃她这一套。
江凌安并未对她信誓旦旦的言辞予以回应,只垂眸冷冷道:“我不知你来这昀京城有何要事,往后,别再来公主府了。”
完了,早已不吃她装模作样那一套了。凌月正值骑虎难下,不知作何反应方能挽回昔日种种情谊。
又闻江凌安添了一句,“你身份特殊,究竟应为自身安危稍作思量,勿要任性行事。”
凌月闻言,内心动容,他仍是在乎的。遂抬起头来,眸中燃起星星点点希望之火,迟疑着道:“将军……”
一语未完,又被打断,“再者,你我各为其主,立场不同,恐被有心之人利用,于你于我,皆是不利。”
荧荧星火尚未起势,又骤然被冰雪无情浇灭。
凌月面颊一热,内心苦涩难止,江凌安的关切原是因这个缘故。她原以为,哪怕江凌安对她的欺瞒心生芥蒂,亦会顾念半分旧情。总不至于就此分道扬镳,视作彼此未曾相识。
如今看来,对旧情念念难忘的唯有她自己,江凌安或许从未生出过一星半点的情意。
往日的细致入微或温情脉脉,不过是因着对一个稚子颠沛流离的同情。
究竟是她心生非分之想,见色起意也罢,久处生情也罢,不过是黄粱一梦。
“将军无需这般激我。”凌月执意认为,若再多加言语,稍作争取,或能引他忆起昔日点滴。
“激你?”江凌安闻言,眸色一沉,恐自己听错了,“凌月,你如今行事,我竟是有些看不懂了。”
看不懂?凌月内心百感交集,她所言所行,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公主府那位家将亦能瞧出她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寻江凌安恐图谋不轨,江凌安又怎会看不明白,不过是他的托词罢了。
凌月把心一横,倾身上前,双手一伸死死捉住江凌安的一只手,“将军,昔日在凌州大营,我曾说长大了嫁与你,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了。”江凌安抽回手,语气仍是没半点温度。
凌月知他定是记得,却有意否认,顿时生出浓烈兴致来。但见她美眸含情,注视着江凌安,温声道:“将军,昔日我并非随口一提,实属一片真心。”
她不提这茬倒也罢了,提及往日种种行迹,江凌安内心那股被人蒙在鼓里的不适感遽然加深加剧。
他怎会未曾察觉,凌月身份暴露之后,屡屡在他面前流露出的缱绻情意,浓烈而毫不知避讳,即便是瞎了聋了,也能感受到几分。
然,他只觉荒唐。凌月在他眼里,不过一半大孩子,如今虽恢复常人之姿,他心中固守已久的观念,究竟难以改变。
“一片真心?我从未见着如此真挚的心意。”江凌安油盐不进,老铁树终究无缘开花。
凌月有口难言,还欲哭诉内心深处缠绕的绵绵情意。顿觉喉间一股腥甜猛冲上来,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洒在身前的书案上,又溅了江凌安满身满脸。
她只觉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再欲说些什么,却是不能够了。撑着书案的胳膊瘫软无力,整个人随之往一旁歪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