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领早已看得呆了,半晌未及言语,他原以为这小白脸一般的国师连连击败猛虎与他,已属本事难及,岂料眼前之人竟是披着一张旁人的皮。
“黔朝国师,你究竟是何身份?”
凌月尚未出声回应,便见群臣纷纷伏地行礼,齐声道:“臣等叩见公主殿下。”
作为唯一知悉个中缘由的知情者,此刻黔成王面上的神色颇为精彩,犹似被困梦魇多年,猛地惊醒一朝成了真。
他晃悠悠站起身来,堪堪扶住身旁内侍一截手臂,僵在原地半晌未曾动弹。
漠北首领见状,鹰隼般的双目瞪得愈加滚圆,忙拱手作揖,朗声道:“原来是黔朝的公主殿下,本王早先失礼了。”
届时他算得明了早先出手时,眼前之人因何频频挡住他直击胸口的掌风,原是碍于被他察觉身份异样。
今日败在一个巾帼英雄的手上,漠北首领那颗蠢蠢欲动的慕强之心愈加旺盛,几欲迸发。
凌月面上笑意更浓,却并未放在心上,只连连摆手,道:“无妨,本宫应感谢首领大人献上的猛虎才是。”
她这话并未点明,那厢漠北首领却是悉数听进了心坎儿里,知她意在点拨两人早先定下的诚意一事。
这回他输得心服口服,更知眼前这位公主殿下瞧上的正是漠北一族的猛虎战队,遂开口应声:“公主殿下放心,本王慕强之心不绝,应下的诚意定然作数。”
漠北首领言及于此,忽又转身朝高台之上的黔成王拱手一礼,威声喊道:“黔朝大王,就按早先定下的规矩,我漠北一族的猛虎战队并驯兽师,一齐献予黔朝公主手上。因她有此等能耐降服我族猛虎,更有能耐击败本王。”
场外众人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侧身交头接耳起来。
唯有黔成王如临大敌,更似倏闻噩耗,顿觉脑子里轰然迭声一片,脸色愈发煞白,强咽下喉间涌上的一抹腥甜,勉力笑道:“多谢首领大人抬爱。”
面子上的工作哪怕他只是装腔作势,亦是欲在外人跟前做足体面,倘或教那首领将其间缘由知悉了去,里子面子皆不复存在。
凌月颔首朝漠北首领行礼道谢,遂抬首遥遥望向黔成王,她面上神色柔和,浓浓笑意写尽亲切与敬重,却教甫一迎上她视线的黔成王猛地心惊肉跳,浑身寒冽犹似隆冬天气堕入冰窟。
于黔朝群臣面前自揭身份,凌月对此思虑良久,套用云飞翼的国师身份而混迹于黔朝朝廷,只为权宜之计,即便成了诸多事宜,或将黔朝政事搅得天翻地覆,于她的公主身份无半分益处。
众人只会于人前人后道一句国师好手段,无人知晓暗地里披着国师一张皮的卿谣公主。
身份暴露,意味着她将从暗处行至明处,她与黔成王的较量亦搬到明面上,这正是令她兴奋的关键所在。
便是要亲见黔成王每日不得不目睹凌月这张脸,却无处说与旁人听,因除却他与国师本人,无人知晓昔日卿谣公主的真实遭遇与下场。
倘或朝中群臣得知黔成王弑兄夺位,更下毒手加害先王遗孤,会作何反应?
凌月对此毫无头绪,朝中余多少人仍忠于父王,不可确定也。故而不宜贸然言明她与黔成王之间隔着弑亲之仇,遑论她昔日的遭遇与此番归朝的意图。
万人朝拜之际,更有外盟在场,黔成王只得做一回慈爱明君。他的指尖深深抠进身旁内侍的手臂皮肉里,方一落座,猛地察觉背心早已被冷汗打湿透了。
他缓缓深呼吸几口气,自觉心绪少得缓解,遂开口朗声道:“殿下既是回宫了,因何扮作旁人不与孤相认?可曾受过苦?实在教孤好找。”一语方了,竟是触动心绪,倏地落下两行清泪来。
他这番言辞做足了怜惜先王遗孤并亲侄女的慈爱姿态,旁人哪里能瞧出半分异样来?遑论狐疑其间根源。
凌月面上的笑意敛去,转而眼圈儿噙满盈盈珠泪,将欲滚落,她遥遥朝黔成王行了一礼,哽咽道:“卿谣思虑不周,劳王叔挂念。”
旁人乍一瞧见,谁不道一句父慈子孝?可惜目之所见,并非为实。
场面逐渐归于平静,忽闻丞相于时政上前奏道:“启禀大王,殿下既是回宫了,实是不便再担国师一职,还请大王另作考量。”
便有个大臣上前附议,称卿谣殿下乃先王遗孤,而今新王在位,理应再行封赏……群臣除却寥寥几名存余的良妃一党,皆纷纷上前附和。
黔成王此刻骑虎难下,苦于难当众驳回于时政的奏请,只得垂眸望向凌月,沉声问道:“方才众臣之意,殿下可有何异议?”
凌月略一颔首,形容不卑不亢,只闻她回道:“回大王,无需为本宫另行封赏,国师一职,本宫担得颇有兴致。”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扮作旁人潜回王宫的先王遗孤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倏闻那厢漠北首领朗声笑道:“甚好,甚好!黔朝公主有勇有谋,本王慕强之心实是颇为赞赏,不日便将我族猛虎战队并数名驯兽师护送至殿下手上。”
群臣被他这般一打岔,遂收了适才的狐疑,转而议论上那首领献予漠北猛虎战队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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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成王甫一回至寝殿,便觉喉间那股腥甜犹为浓烈,一条腿方才迈进殿内,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身后的内侍吓得失了魂魄,即忙招呼小太监去请御医,却被黔成王挥手揽住。
只见他气喘连连,断断续续出声吩咐内侍,“勿要声张,只说本王今儿个吹了冷风,稍有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