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叔叹气道:“哎,想不到和亲之事竟如此多舛,各方势力斡旋了那么久,那位赵公子半途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难道真还要选皇家宗室的男子去和亲?”
“或许罢。”
“世子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或许无关和亲,陛下也有了意向,那是最好了。”
但那并不是李衡能左右之事,于是他也就不愿再多。
雍叔是看着世子长大的王府旧仆,关切之情难以说,一个赵家公子去和亲尚且生死不明,他只怕倘若下次去的是个皇家宗室,还不得当场以身殉国才算合乎礼法?
如今珹王一脉已寥落至此,他所能寄托的盼望,也只有早日见到世子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了。
转过石像生遍布两侧的神道,沿着山路又走了数百步,李衡终于回到日常起居的山舍。
进门前,他又恍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山中感应寺里那位公子近来又如何?”
雍叔轻呵了一声,“赵公子在泾阳失踪后,那人倒是委实老实了两日,这些天又愈发肆无忌惮,在感应寺中夜夜笙歌起来。今晚尚早,待世子用过晚饭沐浴更衣后,就该听到乐声了。”
李衡哑然失笑。
这位号称金陵第一的美男子,哪怕如今必须隐姓埋名,狼狈的躲在自家家庙中,也是不曾收敛过自己的风流本性。
李衡倒也有些好奇,纵然是家庙也是佛门清净地,赵亭秀到底荒唐到何等地步,带来了何样的歌舞声色?
他想了想,悠然道:“先前向寺中无想法师借了两部经书,今夜也该亲自拜访山门去还了。”
雍叔闻,亦笑了一声,才应声称是。
月夜朦胧,一个黑影钻入了感应寺藏经阁中。
赵亭秀的行踪已然确凿在此,在去见他之前,她还想先寻些别的东西。
冰流先在一楼各书架上来回摸索,夜光珠下粗略端详都是些正经佛经,便又起身上了二楼。
甫一登楼,便听阁门乍开,一个圆圆的小秃头在月光下闪耀得锃光瓦亮,几缕乐声顺着打开的阁门溜了进来。
冰流又连蹿了两步上了楼,只听那小和尚道:“世子所还的经书小僧这便放入阁中,待法师归来一定告知。”
“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不远处忽然又有几声女子娇笑,那小和尚窘迫的张望了一阵,这才提灯入内,也是摸索了一阵,将经书归入原位,随后便退出了藏经阁。
一切归于寂静,她在二楼独坐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仍是一片懵然,直到随手摸到一本字迹苍劲、书页泛黄的手札,这才又重新凝神。
寺中大殿后有一僻静院落,原是赵府本家贵人每次前来拜佛敬香时休憩之地,如今却俨然有了秦楼楚馆的模样。
赵亭秀此时衣襟半敞,靠着两个蒲团歪坐,一杯美酒穿肠过,眼前吹洞箫、弹琵琶的美人便格外美丽动人起来。
想想还是憋屈,他堂堂赵府少主人,被迫远离繁华的都城,藏匿在这山中破庙,晨钟暮鼓敲得响,他素来晚睡,现在竟是连个整觉都睡不得。
更何况,那些老和尚白日里管这管那,逼他吃斋饭、听早课、抄佛经,每每白日被折腾个一溜够,到了日落之后,他便格外想念家人、挂念着府中姬妾、更是思念着金陵繁华的夜生活。
前几日他父亲传信来,说什么和亲那档子事又出了岔子,家里为他寻的那个替死鬼果真半途出了事,令他定要老实在感应寺里躲着,他更是后怕得魂都要飞了!
忍了两日,他终是命小厮偷偷入城去带几个乐姬,再捎几个酒菜,比起从前在画舫上的日子是差远了,不过聊作慰藉罢了。
“公子为何哀叹?是我姊妹二人奏得不好么?”
一曲毕,琵琶伎起身,十分贴心的将酒杯递送到赵亭秀唇边,一面询问。
“呵”赵亭秀轻笑,比起秦淮画舫上的,你们自然是差远了。
但他终究只是摆了摆手,将苦酒一饮而尽。
那姊妹二人目光相对,皆是迷惑。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傍晚才来请人过府,许的金银很丰,却又住在寺中。
她们虽不知晓出这位公子的身份,却能明显看出他非富即贵。她们只是初入乐坊的新人,平日见不到什么达官显贵,如今虽然疑惑,却也打算拼尽全力再博一把,于是那琵琶伎又施温柔:“公子~呀!”
蒙面人破窗而入,将两个姑娘惊吓得不轻。
“赵亭秀?”
赵亭秀霎时自懵懂到酒醒,不敢应答,只是迅速挺起身子问道::“你、你是谁?!”
“你可知有很多人想让你死。”冰流冷冷道。
闯入者知道赵亭秀的身份,赵亭秀自然猜到了闯入者的身份,于是双腿不停后蹬,徒然的躲避,一面把嗓子都喊转了音,“来人!来人啊!!”
这金陵第一美男子在极度畏惧之时,形容姿态尚不如那赝品呢。
冰流无名火起,抬脚便踹翻了矮桌。
接二连三的尖叫打斗声划破了山寺静谧的夜空,一盏又一盏的油灯重新渐次亮起。
两个抱着琵琶的轻衣美人狼狈跑了出来,直教刚刚钻出禅房的小沙弥纷纷傻眼。
李衡此时已还过经书,道别后立在山门外听了多时的琵琶,未曾听出什么趣味,里面便已经打斗了起来。
两个琵琶伎慌乱中分散开来,一个跑到了感应寺正门,另一个尚不知踪迹。
眼看琵琶伎奔了出来,险些跌下门前石阶。李衡善心的伸手扶了一把,顺便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