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过这么一场,心里到底是不一样了。
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她的心中原本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黑洞,深不见底,只是被她刻意压制下来,如今这黑洞已经细微的裂缝,那是她也无法控制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青葛偎依在马车的木壁上,望着窗外。
原本的辇车已经被毁了,匆忙之中用了寻常的马车,此时这马车慢悠悠地走在晨间的官道,因为时候尚早,外面只有贪着赶路的零星路人。
清晨的天浅蓝明净,上面飘着绚丽的小云片,一层层犹如鱼鳞般延向远方。
早间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谁知这时候,罗嬷嬷却突然叹了一声:“什么时候到皇城啊!”
青葛半合着眸子,懒懒地靠在那里,并不理会她。
其实说起来罗嬷嬷倒是一个幸运的,那日被她从后面劈晕了过去,所以当时乱石滚动时,她躺在辇车上倒是躲过一劫。
再之后她自己醒过来,竟是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恰好遇到当地官府派来的公差,她哭着找人家表明身份,对方把她带到了温正卿面前,认出来是她,才把她带回来。
罗嬷嬷也是受了伤的,每日哎呦哎呦的,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酸,不过面对青葛,倒是话少了许多,也不怎么叨叨青葛了。
甚至对于青葛和宁王的种种,她也顾不上了。
这时候,罗嬷嬷却是有些不甘寂寞的样子:“娘娘,到了皇城后,就能遇到咱们家大公子了。”
她说的大公子,自然是夏侯止澜。
青葛倒是多少有了几分兴趣,她终于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看向那罗嬷嬷。
之后她道:“我看那画像,大公子生得皎皎如月,倒是世间罕见美男子呢?”
罗嬷嬷听她这语气,顿时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青葛:“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嘛,这是我兄长,我当然得问问。”
罗嬷嬷却不太高兴了:“我们家大公子,那是玉树临风,清雅俊朗,那自然不是寻常人所能妄议的。”
青葛淡淡地“哦”了声,也就不理会这罗嬷嬷了。
她不想提她就不问,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罗嬷嬷看青葛眉眼疏淡,倒是觉得有些没趣,又觉得自己好像太过了。
于是她到底叹了一声,道:“娘娘,你我也是患难之交,你放心便是,等哪日事成,该给的银子一分不会少你的。”
青葛听此,眉眼都不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道:“难道你还想着可以少了银子吗?”
罗嬷嬷:“……”
她叹息:“你说你,我给你说个软和话,你怎么就不懂呢,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你爹娘怎么教你的?”
青葛:“我爹娘早早死了。”
罗嬷嬷听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青葛,却见青葛依然偎依在马车窗前,就那么望着窗外,眼底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的样子。
她好奇:“怎么没的?”
青葛漫不经心地道:“我父亲原本是大晟的乡吏,因贪了些银钱,就此发配边疆,我和母亲以及家中姐妹也沦为官奴,被送到禹宁边境。”
她说到这里,回首看了一眼罗嬷嬷,此时的罗嬷嬷听得认真。
她继续道:“结果突然遭遇了西渊内乱,当时他们各处都在打仗,还从我们禹宁抢走了不少男女充做奴隶,所以我们一家子都被抢走了。”
罗嬷嬷忍不住问:“然后呢?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青葛却沉默了一会。
罗嬷嬷看过去,她看到了青葛眼底的黯淡。
她便有些同情了,想着她也并不是全然无情,谁还不能有些伤心事呢。
于是她便道:“本只是随口问问,不曾想倒是惹起你的伤心事。”
青葛勉强扯唇笑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爹娘没了而已,不幸中的大幸,我们兄妹几个逃回来了。”
罗嬷嬷听着也是好一番感慨,之后她想了想,道:“那这么说的话,殿下还是你的大恩人呢。”
对于这个话题,青葛完全不想说。
罗嬷嬷又好奇:“你排行第三,你上面是两位兄长还是姊姊?”
青葛:“一个兄长,一个长姐,可惜长姐因早年种种,上山采果子,却摔瘸了腿,兄长瞎了一只眼,我家中贫穷,并无钱治病,幸好我在军中,勉强赚几个铜板。”
她长叹了一声,望着罗嬷嬷道:“如今,我们一家子的好光景,就全靠你了。”
罗嬷嬷听着,看向别处,笑着说:“那是,那是。”
青葛半合着眸子,欣赏着罗嬷嬷此时的样子。
这个曾经过于尖锐刻薄的罗嬷嬷,眼底有了几分怜悯,那怜悯中还有些愧疚。
她必是对自己生了杀意,在她眼中,自己最后终究是要死的。
但是现在,她听了自己的故事后,其实心生不忍了。
当然,再是不忍,为了她效忠的夏侯嫡女,她依然会一咬牙该杀还是杀。
这就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