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绝带着千雪浪绕到车后,只见车厢下放着一截供人踏步的短阶梯,红木制成,漆得油亮,隐隐生香。
千雪浪四处环顾,发现这马车单独立在一处,并不像无常集其他摊位挤作一块,也没什么人流,不禁奇怪:“这位欢情先生卖什么?”
还不等任逸绝回答,只听车内传来一阵温润笑声:“既叫欢情,自是卖一段欢情。凡物有价,欢情难得,世间豪客能有几人。”
这时车厢门倏然打开,淡淡花香飘荡而出,举目只见一团黑暗,无法看清厢中天地。
“二位,请吧。”
任逸绝无奈摇头,拉着千雪浪上阶入车,车厢不大,内在却是别有洞天,两人躬身进入车厢,车厢之中是一处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奢厢房。
这须弥芥子的神通不足为奇,千雪浪观此处摆设甚是富丽奢靡,金珠锦绣不绝,此地主人的爱好倒与他幼时的一位姨母颇为相似,都是惯会奢华享受之人。
房中以明珠为烛,照得光耀如昼,鲜红毛毯铺地,盖出一片朱色,又佐以名花艳草,绰约至极。
外头要上阶,里头却要下阶,千雪浪步下阶梯,纵隔着鞋袜,仍能感觉脚下毛毯软绵之处,似赤脚踩入花蕊之中,旖旎顿生,不由得心中一荡。
他心神一凛,察觉出此地异常来,任逸绝倒是习以为常,只牢牢牵着千雪浪的手往里走去。
“藏渊好友。”欢情先生正在摆弄瓶中花枝,利落剪断指尖握着的一枝花苞,搁置在旁,又将剪子放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
“真是好久不见。”
他虽对任逸绝道好久不见,但转过来的目光却相当诚实地落在了千雪浪的脸上,倏然动容。
“不知这位美人是?”
任逸绝下意识看了千雪浪一眼,不知要如何介绍,千雪浪神色淡漠,也回望他一眼,似将此事全盘托付给他。
“他嘛……”
“噢,我知道了。”欢情先生将二人举动尽收眼中,揶揄道,“能令天不怕地不怕的藏渊好友如此拘谨羞窘,不敢做主,这位必定是嫂夫人了。”
任逸绝头一次感到这位知情识趣的好友如此无德且无脑,顿感脖子一凉。
无瑕之躯
千雪浪已顾不得二人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现在只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这妖娆之花不对劲,这金碧之舍不对劲,这绵软之毯不对劲,自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淡淡甜香更不对劲。
这空气之中的甜腻气味,过了口鼻,进入体内,似蒸融了千雪浪的骨头,叫他的肌肤隐隐渗出热汗来。
分明没有饮酒,可千雪浪已感微醺醉意,他用手指抵住额头,勉强还能保持清醒。
“任逸绝,我到外头去,你说完话来找我。”
他往日声音如冰碎玉敲,煞是淡漠,此时不知为何染上几分柔媚之意,倒似情人榻间私语,绵软无力之时略见声嘶的沙哑。
这声音本也没什么,欢情先生与任逸绝二人非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更不要提欢情先生于此道可谓翘楚,可配上千雪浪冷淡至极的模样,皆不由得直起身来。
千雪浪这话当然不是问询,而是命令,除了嗓音变化,他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任何不同。
二人目送着他离开车厢,均陷入沉默之中,好半晌,欢情先生才幽幽道:“藏渊好友这回倒是给自己找了个了不得的麻烦。”
任逸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闻言落座在欢情先生对面,侧身望向门外,明知千雪浪修为高深,少有敌手,可眼中一失去对方的身影,仍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煎熬之感,回应难免带上些许漫不经心。
“何意?”
欢情先生取出瓶中一枝芍药,吟道:“雪色醉浓露,妖娇净少情。我若没有看错,嫂夫人只怕是无情道中人吧。”
如此艳言——
任逸绝猛然回头,微微眯了眯眼,声音仍显玩味,却隐带戾气:“……不错,不过为了好友的性命,我奉劝你还是说话谨慎些,玉人的脾气可不太好。”
“以好友现在的模样……”欢情先生伸手抚过芍药绿枝,打量他两眼,又摇头一笑,“呵,不知到底是嫂夫人的脾气不好,还是好友的脾气更不好些。”
任逸绝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淡淡道:“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我的脾气难道你不知吗?”
欢情先生仍不紧不慢地修剪着芍药,轻飘飘道:“正是因为相识多年,我才明白藏渊好友的性情是何等阴晴不定啊。”
任逸绝默然无语,过了片刻才道:“不要叫他嫂夫人,他……”
如何解释,却忽感迟疑。
“哦?我瞧得出来他还不是,不过好友之意,是不敢?不想?不愿?还是不能呢?”
任逸绝眉头一轩,淡然道:“我无意扰玉人清修。”
欢情先生的手一顿,终于惊诧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打量任逸绝半晌,好一会儿才突然笑起来,摇摇头道:“好一个风雅的藏渊先生,既不愿干扰清修,那你怎么将他带到我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本就是要扰他的清修。”
“带到你这儿……”任逸绝略感困惑,“什么意思?你这儿……”
他忽然想起方才千雪浪流露出的异常,几乎想起身追去,硬生生按捺住,看向欢情先生的目光顿时一沉。
“哎呀呀,别这么看我,原来你真是一无所知。”
欢情先生以花掩面,芍药在他指尖微微颤抖,似如妩媚人面,娇憨惹人怜爱。
“容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