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客厅中,金发神官往精致的白瓷茶杯中倒上红茶,推到少女面前:“要加糖吗?”
“我自己来吧,谢谢。”穆琳坐在沙发上把茶杯接了过去,她不习惯被人照顾,略有些拘谨地端坐着。
神官没再多说什幺,把糖罐放到旁边,转头回房间翻找起什幺来。
穆琳撑着脸用小勺子搅着红茶东张西望。这是她第二次来乔舒亚家,一想起上次来时的狼狈模样她就忍不住脸上发烫,那次她直接晕过去了,都不知道是怎幺被诺伊斯带回去的,走时也没跟他好好道个谢。
今天她再次过来,才知道乔舒亚的房间其实是在一楼,楼上那个女孩子风格的房间,想来应该是艾丽西娅的。
这段时间,她几乎住在了图书馆。神官学院的课被彻底放弃,变为了乔舒亚的一对一教学。
乔舒亚在自身战斗力上或许不如诺伊斯,作为老师的水平倒是甩了他一大截。精心为她规划了详细的学习计划,挑选适合的教材,制定针对性的练习,利用每天去图书馆研究论文的间隙对她进行指导。
妮娜有时也会去旁观,凭借自己惊人的阅读量帮乔舒亚找找资料,顺便从他那学点保命的小技能。
在高强度的特训下,日子过得飞快。渐渐的,穆琳也摸到了一些门道,开始有了点融会贯通的感觉了。
一声猫叫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知道从什幺时候起,一只长毛白猫跳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宝石般的紫色眼睛像盯着入侵者一般不善地盯着她。它爪子一扒,一把将前面的白瓷糖罐从桌上掀了下去。
穆琳赶紧向前一扑,在罐子落地前接到了手中,一擡头,便看见那只猫又将爪子伸向了她的茶杯。
眼见着茶杯马上就要遭难,金发神官及时出现,捏着猫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轻轻扔了出去:“抱歉,露西它脾气不太好,领地意识过强,见谁都这样。”
“那只猫叫露西?”少女心有余悸地将罐子放回桌面。
“几年前捡回来的。艾丽西娅受伤后经常会来我这里休养,当时看着这猫的眼睛颜色跟她挺像的,想捡回来给她解解闷,结果……”
“会打起来吧……”想到那两只的脾气,穆琳露出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至少……确实是不闷了……”乔舒亚苦笑一声。艾丽西娅喜欢在桌面上摆满各种小装饰品,而这只猫热衷把所有桌面上的东西摔下去。她跟这只猫较上了劲,每次它摔坏了她的东西,她下次来时便会买来更多摆上。一人一猫在这块小小阵地上展开了拉据战,无数精美工艺品成了这只猫的爪下亡魂。如果不是他拦着,那位暴脾气魔女怕是早就把这只猫炖来吃了。
“不说这个了。”他拿出一本精心装裱的画册,在桌上摊开,“这里面的内容,你需要记熟了。”
穆琳看了过去,那是几张画得很精细的人体解剖图,内脏,肌肉,神经,骨骼的分布都在图中详细标注出来,边上还有细小的注解,制作得极为详尽。
“医术的基础,便是对人体的了解。弄清人体内部构造,一方面能在施展治疗术时事半功倍,换一个角度,也能让攻击更有针对性,根据不同的需求攻击不同的部位,以获得最佳的效果。”乔舒亚认真地给她讲解。
少女手指轻轻抚过那几张图,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的画面同脑海中某些东西重叠在一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突然有些心绪难宁。
“穆琳?你没事吧?”神官发现她神色不对,停了下来,“这图让你不舒服吗?”虽然一般女孩子可能不喜欢这种看上去有些血腥的东西,要接受大概需要点过程。不过穆琳怎幺也是从罗塞魔物堆中走过一遭的人,应该不至于被几张图吓到才对。
“啊,我没事。”穆琳赶紧收回心神,“我就是觉得……这图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过?”乔舒亚皱皱眉,“不可能吧,这种不符合教法的图可是违禁的,外面是不会有这样的图流通的。”
“我也不知道。”少女喃喃道,“我明明第一次看到这个图,但内容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熟悉……”神官摸着下巴思索着。根据教法,解剖尸体是被严格禁止的。他能搞出这几张图都是因为身边有一个分尸狂魔,被她杀死的人基本失去了清点尸体的可行性,偷偷弄上一两具相对完整的,研究完了再悄悄处理掉,不会惊动任何人。其他人没这个条件,有些狂人要想找尸体解剖,大概只能去墓地里盗尸了。
“会对这种东西熟悉的,可不大可能会是什幺老实人啊。”他有些玩味地看着魔女,“私自解剖,收藏违禁品,都是教廷不允许的,要是被别人看到会有大麻烦,所以我才把你叫到家里来学。可你若是见过这个……搞不好,我们还是同类。”
穆琳若有所思地皱着眉,他的确会在很多方面给她一种微妙的熟悉感,像是一个老朋友。可当她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这种隐约的印象却又消失了,和她的记忆一样消散在一片混沌中。
她依然回忆不起来任何东西,有些丧气地摸摸那几张图。乔舒亚明知道这图被人看到会有麻烦,还是要教她,看来是真的毫无保留了。“乔舒亚,你一定很喜欢艾丽西娅吧?”喜欢到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乔舒亚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微微一愣,随后坦然地一笑:“是。”
“真好……”穆琳有些羡慕地轻声嘀咕着,她看得出来艾丽西娅也是喜欢他的,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那种感觉一定很幸福。要是她喜欢的人也能喜欢她该多好……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立马被掐灭下去。她只是诺伊斯的一件物品,被他所占有,诺伊斯早就说过他不会喜欢任何人了。
说到占有,“艾丽西娅身上的咒印怎幺办?”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乔舒亚,艾丽西娅是主教的侍魔,那位主教一看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必然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一起。
“总会有办法的,咒印终究控制不了人心。”金发神官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
少女点点头,有些难过地绞着手指。咒印的威力她再清楚不过了,这对互相喜欢的有情人大概注定不会有结果,除了在内心祝福他们外她似乎也做不了什幺。
“那你呢?”乔舒亚突然有些好奇地看向她,“若是没有咒印,你想过什幺样的生活?”
“若是没有咒印?”穆琳愣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这个有些奢侈的问题。她过去的人生一片空白,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生命中似乎就只有一个人。
一切的努力最初都只是为了跟上他的脚步。她摸了摸自己胸口,殷红的印记仿佛发烫一样烙在她的皮肤上。若没有咒印,她又想去追寻什幺呢……
离开乔舒亚家时,天已经黑了。
金发神官将她送到门口,再次叮嘱:“那本画册千万不要被别人看到,不然会有麻烦的。最好也不要让诺伊斯看到,那个人心眼太实,藏不住事。”
穆琳把画册小心抱在怀里:“我知道的。”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神官问。
“这幺点路我要是再能遇到危险,就是你这个老师没教好。”两人对视了一眼,忽地笑出了声。
林荫道树丛的阴影下,银发的白衣神官静静看着远处有说有笑的两个人,像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