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年过去,不管冯记出什么阴招也好,程景生都没像今天这么生气。
冯记指使黑五来他们山庄的厨房里下毒,无非是想让他们无意间使客人中毒,此事一旦闹大,冯记自然会怂恿客人闹上官府去,到时候,程家不但担上了天大的干系,而且以后再也不会有客人敢来,他们的生意也就彻底完了。
但,最让程景生生气的还不是这个。
毕竟,他今天是要给杨青青做醪糟的,但凡他今晚粗心一点,用那样的毒水煮了点心给杨青青吃下去了,现在会是怎样的后果呢?
程景生想都不敢想。
他看了看怀里的杨青青,他疲惫了一夜,刚刚眯着一会儿,程景生默默想,冯记三番五次侵扰,实在可恶,这一回,他要是再不把这家奸商给彻底扳倒,还做什么人呢?
杨青青一口气拐了三个小孩
三天过去了。
柴房里天天有人进进出出不方便,程景生便专门把那个黑五给关在了一间僻静的杂物仓里,绑着的绳子一直都没有拆开,只偶尔派伙计去看看,别让他死了。
除了程景生和杨青青,就只有当夜的几个伙计知道这件事。
头两天,黑五什么动静都没有,第三天,终于看着像熬不住了,程景生估摸着差不多了,于是叫伙计把他嘴里的抹布取了。
果然,黑五虚弱地央求起来:“水……给我口水喝……”
程景生手里端了一碗水,给他放在了目力所及的地上。
黑五挣扎着要往前探,他的手还被绑在身后,无法端碗,只能用嘴去够碗边,结果皴裂的嘴唇才沾湿了一点,伙计就在后面把他猛地往后一拉。
“说了实话再喝!”伙计手里拿着大棒,呵斥道,“说,都是谁指使你的?”
程景生好整以暇坐在前面,喝了一口茶水,慢慢等着他开口。
黑五终究是扛不住了,虽然他兄弟确实是死在杨柳村,但世上又有几个人兄弟情深到真能为了兄弟去死呢?
“是……少东家,冯广才,”几日水米没打牙了,他恨不得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他说,让我来你家,在后厨下毒,等第二天客人都中毒之后,再假装自己也中了毒,带头闹事,向官府告状……”
“事成之后,他许你什么?”程景生一边听,一边就用笔录在纸上。
黑五喘息了一阵子,知道一旦开了口,不吐干净,程景生是不会罢休的,于是干脆都说了:“冯广才,说给我二百两银子,要是能顺手把你夫郎给毒死,足足再添一倍。”
程景生咬了咬后槽牙,一字不落地笔录下来。
他问得详细,连冯广才是怎么教他乔装打扮,谎称身份,又是如何教他下毒的方法,这些细枝末节都给问清楚了,一条一条写完之后,让伙计把供状拿到他跟前,让他按上了手印。
不过,要拿到官府去作证,光凭这一份私自审问出的供状肯定是不够的。
程景生示意伙计松手,让黑五先爬过去把那碗水给喝了。
等他喝完后,又开口问:“方才你说的事,可愿意上堂作证?”
“这……”黑五这回却犹豫了起来,眼珠子乱转,表情也为难起来。
这倒不是因为他已经喝上水了的缘故。
这三天里,程景生和杨青青也没闲着,杨青青分析了半天,跟程景生说,这个黑五和黑三两兄弟,竟然敢前赴后继地来杨柳村找他们的麻烦,黑三都死在这了,黑五还敢接着再来,如此丧心病狂,一定是有他们不得不来的缘故的。
程景生一想,觉得有理。
毕竟,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死不改其志的忠心,何况以冯广才之德,也不配有人对他们如此忠心,一定是因为,这黑家兄弟,有什么要命之处被冯家给拿死了。
程景生立刻亲自进了一趟城,找到了王大人,跟他说了这件事,让他帮着打听打听冯府内豢养死士的底细。
这王大人在县衙做事,如今当上了个捕头,本来也并不是什么心怀大公大义之人,只不过因为早年间偶然深受梁巡抚的恩惠,所以这几年来,很愿意为追查冯记之事出力。
王捕头消息十分灵通,这两年查冯记之事,在他们府里也安插了眼线,很快就弄清楚了。
眼下,程景生也不着急,且等着黑五先表过态了再说。
黑五支支吾吾不开口,身边的伙计便踹了他一脚:“说呀!”
黑五痛呼了一声,咬了咬牙,便说:“我去!我愿意去!”
程景生知道他鬼心眼多,必然不是真心的,便问:“等到了县衙,你再当庭翻供,说我们屈打成招,私刑逼供,反过来替冯广才作证喊冤,是这个打算吗?”
黑五被戳穿了心计,一时无话可讲,彻底没有了退路了。
程景生仍是不慌不忙,从袖管里掏出了几张薄纸,一边翻看着,一边问:“你哥哥有两个女儿,你有一个儿子,现下都寄养在冯府,是不是?”
黑五没想到他连这些底细都查明白了,心里彻底没了招架,升起一股绝望来。
自从投奔了冯家,冯广才就把他们兄弟的命给捏在手心里了,不然,谁愿意干刀尖舔血的事?
一想到自己的子侄都在冯家扣着,黑五就觉得自己这回实在是被逼上了绝路,崩溃道:“冯广才,他拿我儿子和侄女们的命要挟,我做什么不做什么,实在由不得自己啊!他说,要是不听他的做事,就把我哥哥的俩闺女卖进窑子,把我儿子卖到戏班子去!”
黑五眼下受制于人,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出路了,落下泪来,乞求道:“大爷,你就给我一条生路,放我走吧!就当积德,可怜可怜几个孩子,别让他们给人害死了,要是让我到官府去做他们的黑证,冯广才一定放不过几个孩子!我实在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