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聚精会神地听大将军的高论。
“这头猪按你们的说法,是周四郎嗯……”她好像有点难为情,但咬咬牙又继续说下去,“周四郎与张家女郎成亲时带来的。”
两个老人都点点头。
“现在周四郎生死未卜,周家觉得这份……婚前财产应该带回去。”
“婚前财产”又是什么新名词?好在不难理解,于是周家老头儿就忙不迭地点头:
“正是这个道理!”
张家的老太太立刻皱起眉,“他既是赘婿,当初收了我家多少财帛聘礼!谁想遇贼时他竟抛妻弃子先逃了!天可怜见留下这头猪,还是我家当初送聘时的猪仔被他带了回来!现在周家还想夺了去,岂不是欺天吗!”
门口的亲兵偷偷探头,看大将军强打精神的模样,有人就偷偷捂住嘴,不敢笑得很大声。
“我有个想法,”她说,“这是从极西之地一位贤者那里,听来的……”
“极西之地”是哪里?
老人悄悄抻长了脖子,盯着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像是想盯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判决。
“嗯,极西之地…
…总之就有一位姓索的贤者,他的裁决是,只要将这头猪一剑劈成两半……”
“不行!”
“不行!”
两个老人异口同声嚷了起来!
“那是一头带了崽子的母猪!”
大将军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若我说,一定要劈了它呢!”
这个寓言特别耳熟能详,当然原版是两位母亲争一个小娃子嘛,所罗门王说这孩子不如你们俩一人带回去一半——然后真相就出来了,不同意的是亲妈,同意的自然是骗子,但也可能是袁绍的遗孀。
但听到大将军这冷酷的话语后,这两个老人没有一个心疼这口老母猪!
他们俩都伏倒在地上,使劲地哭了起来!
“大将军是要绝了小人吗!”老头儿嚷道,“小人家中只剩下这头猪了啊!”
“若是大将军定要宰了猪!”老妇人伤心地大喊起来,“老妇人不活啦!!!”
陆悬鱼疯狂搓脸。
【你在吗!在吗!在吗!】她抓狂道,【想个办法!快点想个办法!吱一声!你死了吗!死了也吱一声!】
黑刃不吭声,半晌过后,忽然轻飘飘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词:【嘻~】
高坐上首处的大将军眼神忽然变了。
她一把握住置于席边的长剑,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个满脸愁苦的老人家:
“那头猪呢?”她说,“就让我亲自——”
话说到这里,两个老人家刚刚惊恐地睁大眼睛,后悔不该将心爱的母猪交给这个杀猪出身的大将军时,
她可疑地停住话,沉默了片刻。
“就让我亲自调节你们之间的矛盾吧!”
她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诡异的欣喜,甚至称得上得意洋洋,她的语速还很快,像是在复述什么人的话,那人说一句,她也跟着说一句似的:
“这既是头将要生产的母猪,你们两家何不共有,小猪出生时各自平分?现下城中粮草不济,这猪平日所吃猪草,就由乡府承担,生的若是偶数猪仔便罢,若是奇数,多出一只就算作草料所用,如何?”
这个稀泥,她觉得和的还算可以,当然她也不是缺那一头猪仔,只是不想再在“这猪的猪饲料该谁家出啊?凭什么我家出他家不出啊?哦你说奇数多给我一头那要是偶数呢?”这些琐碎问题上纠缠太多时间啊!
……行军途中很难养猪,但烤乳猪也很香很奢侈,那她也可以花钱买下,让厨子炮制了它?
那一天两位老人牵着猪,在夕阳西下走出乡府时,陆悬鱼还没意识到这是她作为冀州刺史在河北遇到的,最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比如说……她在冀州百姓间的名声,起了一点变化。
坏人想要洗白其实是很容易的,一个在众人眼中十恶不赦的人,只要偶尔弯腰替老人捡起他的手杖,又或者是将门口的屋檐借与路过行人挡一挡雨,都会令人感慨“原来这个恶人心中也有善念”,甚至再文艺一点,那就是“猛虎嗅蔷薇”了啊。
但是好人的名声想维持就不那么容易,比如说一个在人们心中白玉无瑕的人,只要她犯了一点小错误,比如说吓唬两个老人家要杀了他们家怀孕的母猪,那她的名声就要无可挽回地奔着奇怪的方向去了:
——她是不是以权谋私啊?
——那猪肉既是分给两家的,她能得什么“私”啊?
——她杀猪了呀!她不是个杀猪匠出身吗!说不定她上了战场杀敌,下了战场杀猪,杀猪才是她的嗜好!
——我听说啊,这可不是我说的,我是听隔壁家六婶子说的!她说小陆将军每到一处,家家户户圈里的猪啊,连哼都不敢哼一声,生怕被她巡夜时听见了,悄悄摸进去,一剑就宰了!那刚生下来的猪崽,她都忍心一剑穿心,架火烤得滋滋流油!
——哇!
百姓们齐齐地发出了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