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无人念我父恩义耶?!”他咆哮道,“鼠辈安敢欺我至此!”
“若非感念袁公恩义,”逢纪说道,“公子今当肉袒牵羊以迎刘备矣!”
有仆役过来,将中军帐又收拾了一番,被墨水弄脏的席子撤掉,香炉里还要再添一把香料,盖住墨汁的气味,炭盆端了一个新的来,隐隐的红光流动,热气烘得中军帐暖融融的。
哦对,尤其是案几上要重新布置,公子惯用的笔墨纸砚,以及他很喜欢的某种竹简,都小心翼翼地重新摆放好。
自从青州有了纸,各地渐渐都在用这种便宜的东西书写了,袁尚却很喜欢某种益州出产的竹子,外皮如翠玉,内里似羊脂,裁制成竹简后温润美丽,很适合拿来写点东西玩。
他喜欢这个,父亲就替他寻了来,袁尚平日里每每看到它,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像是看到了父亲一般。
但他此时拿起那美丽的小玩意儿,静了很久。
直到第二日晨起,有偏将匆匆入帐,惊觉主公一夜不曾安寝。
“主公,各营兵马尚未完备,城中只有……”
“已是不能完备了。”袁尚突然开口。
偏将愣愣地看着他,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领两千兵马出城便是,”袁尚又说道,“咱们去打邯郸,还有,替孤请友若先生前来。”
他与荀谌似乎已经没什么需要说的了,因为那些话荀谌
已经劝尽了。
打仗没有亡羊补牢的道理,他不曾在河北世家期待的时候领兵出征,给他们看一看自己的决断与魄力,现在众人准备各奔前程,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但这个年轻漂亮的统帅骑在马上,向着城外缓缓而去时,他心里突然想起了父亲曾经讲过的,光辉灿烂的故事。
那些故事似乎渐渐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当袁尚领着二千兵卒出城,去打这一场堪称可笑的仗时,邯郸的守将已经准备多时了。
这是曹操最后的壁垒,原本只有数百老卒,勉强住在这个萧条而破落的小城里。但在连续打赢几场胜仗,尤其收编秦胡后,气象已与原来很不相同了。
一座接一座的营帐连绵,中间有沟壑,有拒马,外围有箭塔,有游骑,将这座并不高峻的土城围在其中。只要看一看那些井然有序的士兵,看一看猎猎作响的旗帜,即使是路过的旅人也会被他凛凛之威震慑到。
有了这样一位主人,谁也不会将邯郸看做无足轻重的土城,就像陆廉号称在四处抓贼,穿梭在一座接一座的残破土城间,时不时被絮絮叨叨的小吏和吵吵嚷嚷的百姓追着跑,连兵马都分散在各城,全然不成个样子,但谁也不会轻视了她。
全河北的世家豪强,诸侯贼寇各怀心思,都知道陆廉在哪里,在做什么,都知道她身边没有多少兵马护卫,这般轻浮傲慢,似乎只要派一营
的兵马就够击破土城,斩了她的头颅回来——但谁也不敢那样去做。
所以当袁尚的旗帜隐隐出现在山丘舒展的阴影外,向着邯郸而来时,就连已经做好备战的几个将军也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他怎么敢呢?
营中号角响起,有脚步声匆匆忙忙,士兵们呼和着奔向武库,甲兵着甲,马兵取戈,步卒拿了刀盾在手中,掂量掂量,有条不紊地跟着队率出营。
像是一股股溪流,缓缓汇聚成营前的军阵。
于禁骑在马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前方。
周围有人也骑在马上,嘻嘻哈哈。
“袁家的小公子终于敢出城了。”他们这样说道。
“那样漂亮的小公子,合该用绫罗金玉打扮起来,乖乖坐在车上,送去下邳呀!”
“坐在车上?”有人大声道,“可要往手里塞个团扇么!”
这几个校尉参军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是!”他们嚷道,“虽不是妇人,但相去也不远哪!”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于禁忽然沉声制止,“尔等当慎重。”
“将军,那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小人不要一营兵马,只要五百,定捉他回城,以献主公!”
“何必五百兵马!三百就够!”
“给我二百!二百!”
来者的确少得可怜。
谁能想到昔日二十万兵马南下的袁绍,今日子嗣竟然会领两千兵马出战呢?
但那支兵马的气势又令于禁感到在意起来!
没错!没错!袁尚只是个黄口小儿,可他
排兵布阵的气势却一点不像那个躲在邺城里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