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若陛下自行犯案,我会提前赶去,销毁不利于陛下的证据。综上所述,我的所作所为,已不是一句[知情不报]便可囊括的。”
“除此之外,我也私底下干过一些为人洗脱罪名的事。不过,比起涉足判官案来说,这些事倒显得无关痛痒,便不在此细说了。”
陆辰听到这,才知道颜知为何当时用的是“交代”二字,他并不是来为自己解惑的,而是来找自己认罪的。
说来奇怪,颜大人口中桩桩件件,将自身罪责说得罄竹难书,可在陆辰眼中,他仍旧是素衣玉冠,清风霁月一般,干净得不似凡尘中人。
有缘再见(oe结局)
颜知交代完了自己的事,想了想,重新开口:“哦,还有一件事。从前,陆大人和我提过,关于您恩师前大理寺卿司马崇……”
陆辰的眉因惊讶而抬高了几分:“原、原来您一直都知道么?我的恩师是司马大人。”
“嗯。我与司马大人共事时间很短,但他同我提过自己在江南任知府时收过一个十分聪颖正直的学生。而陆大人是江南世家出身,且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高中状元,因此,第一次见时,我便猜到那位学生可能是你。”颜知说道。
陆辰的眼眶泛红,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与颜大人诉衷肠,却不知对方早已明白他的苦衷。
难怪,颜大人看似高高在上,不可攀附,回想起来却是处处提点,每每回护。
而自己却误解颜大人颇深,多次冒犯不说,还追着他调查,想必令颜大人一度无比困扰吧?
颜知不带什么情绪,只是继续说道:“司马大人自绝于府那件事,并不是陛下所为。当时的现场,我、宋大人、陈主簿三人都亲自勘验过,没有异常,确是自戕。至于原因……”颜知再次叹了口气,“最终症结还是判官案。我想,具体的你也已经猜到了吧。”
“我原本并不相信老师会自戕。直至越来越接近这真相,连我都差点撞了南墙……好在颜大人提点,为我指明了新的道路。”陆辰说道,看了看身边静默的蓝衫青年,道,“也多亏有季太医为我开导。我才没有越陷越深,步老师的后尘。”
颜知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对方已明白自己在他身上的盼望,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神色。
他转向季立春微微躬身:“说到这,我也有要感谢季大人的地方。”
“……感谢我,你便不该站到那悬崖边去。”季立春不屑地别开脸。
“……”颜知沉默,他知道昨夜“赏月”之事,这行人里半数都不信。
而其中最不可能相信的人,就是深知这八年来每一件事的季立春了。
陆辰也关切问道:“颜大人,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都过去了。”颜知摇头一笑,仍旧看着不肯与他对视的季立春,“季大人,你给的药方子,我一直服着,确是有很大帮助。这阵子,我心神安定,不再胡思乱想,钻牛角尖,夜里也睡得安宁许多。”
“是吗?”季立春口吻有些生硬,“颜大人,你当真不再胡思乱想了?”
“千真万确,近来不被情绪烦扰,思绪反倒明朗许多。什么是主,什么是次,我原是混淆不明的。”颜知说道,“季大人先前在颜府门口说的话,我也想了许久,人活一世,人命确实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那你还!”季立春气结,这才转过脸来瞪着颜知。
过去八年,他一心自保,眼看着对方步入深渊,忽略了对方最初求助的讯号。
当发觉铸下大错时,自责之下,他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将颜知治好的。
这段时间,他没日没夜,废寝忘食的翻看古籍,查阅医典,对比每一味药的药性,只为求一个完美无瑕的药方,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可是昨夜,这个他倾尽心血想要救回来的病患,竟站在了悬崖边,他们若是晚来半步,他便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
郁病的难缠,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季立春看着颜知,眼神充满了痛苦和自责。
他留在这里,是想同颜知说什么呢?一向不饶人的嘴,此刻却仿佛哑了似的,只觉得气都要被对方给气死了。
颜知说道:“我知陛下心性狠毒。重阳日后,若不是季大人献计,我恐怕都见不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也不能安然回到泾阳,将母亲安葬。”
季立春瞬间背后一寒。
他忽然意识到,这八年纠缠,令颜知对于圣上的了解何等清晰,准确,深入骨髓。
当初仅凭一件礼制官服,他便已预料到圣上的下一步行动。
那件事,他后来和甘泉宫的杨侍卫旁敲侧击的证实过。陛下早在八年前便在甘泉宫准备好了一个偏殿,随时准备将颜知幽禁起来。
当那微妙而平衡的局面一旦失去控制,杨思南便是负责将颜知全须全尾带进宫的人。
而何时才算是“失去控制”,事实上,全凭圣上判断。
或许是一次出逃,或许是一次寻死,或许,是最后一个亲人的病逝……
颜知太了解皇宫中那个人的狠厉,多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做出乖觉的模样,才在缝隙中求得一丝算不得自由的自由。
直至母亲被带走,生死不明,才彻底将他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
重阳日的放手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若是失败,非死即伤,颜知早已有数。
而皇帝的做法之狠毒,事实上恐怕更远超他的想象,季立春每每回想起圣上说出“朕要毁了颜知的神智”时的淡漠,都不免后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