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未懂他的意思,茫茫然擡了眼,凝眉思索,半试探又不可置信的,“是……冲着四少?”
柳岸之点头。
信州一战太过惨烈,城内大半房屋战后烧成一片焦土,城外被革命军布满了地雷,城内颜家的部队为了维持军粮,颜征楠下令将米店关闭,连僧人的储粮皆被查抄。
上万平民被炸死,或者饿死。
查抄粮米,让信州城里只能靠糠麸、芭蕉心充饥的,是颜征楠,可誓死抵抗,死守孤城的,是颜征北。一场战事被一拖再拖,炮火燃烧到最后,老百姓已经不在乎得胜的谁,只希望这狗日的战争结束。
尘埃落定,被俘的将领是颜征北,他是新政权的军功,自然成了革命党归罪的对象,于是如今,无论是信州的民众群体,还是损兵折将的革命党,都将矛头对准了颜四少。
“他不是……”靳筱张了张口,想要说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其实血性,其实骄傲,又或者这世上有更糟糕的人,有更多为了自己夺权,不管老百姓死活的人,如何也轮不到他。
柳岸之叹了口气,“立完法,便要去审他了,你以为上面不知道你在这里?暂时不愿意动你罢了。”
“一但审判下来,便不晓得会不会牵扯到你。”
“我?”靳筱笑了笑,有些嘲讽,“我倒巴不得同他一起去吃这份苦,早好过这般苟且偷安。”
连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像偷来的,像剜四少的肉换来的。
柳岸之原是斯文的,此时却动了气,低声训斥她,“你懂什幺?”
靳筱擡眼看他,他又压了声音,“你是觉得同他一起吃苦很有义气,很有担当?”
“可痛苦有什幺意义?大好的年华担一个你自个儿都没听过的罪名?值当吗?”
柳岸之叹了口气,声音也柔和下来,“我原不该找你,是他放不下你,怕你做傻事。”
他的意思是见过四少了,这许多日子来,除了报纸义愤填膺的社论,和零零星星的新闻,终于有了颜征北的消息,靳筱的眼睛亮了亮,急切地问他,“你见到他了?他如何了?”
她方才强装的镇定,顿时没有了,眼圈不自觉红了,“他可受了伤?能不能,”她努力上声线平静下来,“在里面能不能吃的好?睡的好?”
记忆里靳筱永远是恬静的,有时候微笑,但更多的是懵懂和若隐若现的警惕。柳岸之听见她的问话,低了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头一回见到她这样失态,竟然觉得物是人非。
好像是一次迟来的认证,她终于嫁做人妇,为另一个男子忧心。
柳岸之心里有一种奇妙的疑问,也不知道如果当年嫁的是他,会否也会这般紧张上心。
可这浅浅的疑问,一带而过,他是男子,男子以事业为重,并不该为儿女之情上心。如今虽然党内对颜征北的态度不佳,苏联的顾问要拿他杀鸡儆猴,但一干的将领,却有不少惜才之人。战火还在一路北上,此时正是用人之际。
更何况北方的军阀也在联名劝和。
他有政治嗅觉,纵然职位不高,但也能闻的出来,颜征北的案子,是一件关系错杂的麻烦事,因而他愿意赌一把。
赌输了,并不没有什幺人知道他今夜来寻靳筱,若赌赢了,是卖了颜征北,和他背后信州政商的一个面子。
柳岸之缓缓开口,“他让我同你说,你长大了,要去外面看一看。”
“那也是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