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皇帝已举起一只手,让他不必说下去,像是要告诉所有人一般,朗声道:“有离爱卿在此,有谁能伤朕?”
离歌不语,只谨慎地盯着刺客的一举一动——这名刺客,他认得,他叫王远。是他出征燕居以前在城郊一家小饭馆遇到的,当时他身无分文,因吃霸王餐被店家暴打,吵得他不胜烦扰,便让柳云飞替他给足饭钱。谁知那王远便说要终身为奴作为报答了,离歌自是不允。但后来得知他是因战乱流落到此,见他骨架子不错,相府里又正好缺人,才把他招进宰相府里做事。
谁知,却竟是个内奸。
若他真的是燕居国派出的奸细,那么这一着棋,可下得够长远了。然,让他进府,又有机会在这种日子在他眼皮底下对皇帝进行行刺,终归是他的失策。
想到这里,他的眉心不自觉地轻蹙一下。
萧立亦走到离歌旁边,说:“歌儿,让他说话。”
离歌右手稍稍用劲,松开死死缠在王远身上的红绸,让他能够顺利开口。然,别人尚未审问,王远已恨恨地瞪着皇帝,骂道:“狗皇帝!你灭我燕居!我今日杀不了你,他日必有人收拾你!”
果真是燕居国的人。离歌心里一沉。
“一般,如你这种不入流的刺客,朕是不屑于理会的。但——”皇帝眼神一凛,嘴角却挑起残狞的微笑,道,“你竟破坏了朕最宠爱的臣子的大喜日子,这罪,可要好好算清楚了。”
王远倒伏在地上,没有回话。眉目间似有一丝惧怕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希冀,目光更是飞速地从离歌脸上掠过,被萧立锐利地捕捉到,他皱眉,厉声问道:“想我宰相府这两年,竟在不觉间养了个内贼!说,你到底还有什么同伙!赶紧招出来,可让你死得痛快些!”
“同伙?哈!普天之下,恨你们的人何其多!只要想置你们于死地的,便是我同伙,又岂能够数清?”王远嘴硬地挑衅。
“岂有此理,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来人,将他押往天牢!”萧立一声令下,马上有卫军应声而来,要把王远架走。
王远忿恨地瞪了皇帝一眼,低下了脑袋,然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的寒光。就在他被拉扯着站起来时,他手腕轻轻翻转——
这个细微的动作,除了一直没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的离歌,没有任何人看到。就连两个侍卫,都压根没有发现。离歌眼睛一眯,收回的红缎毅然挥出,直接从背后贯穿王远胸口!
喷薄的鲜血喷到他跟前的皇帝身上,明黄的龙袍顿时缀上点点猩红。
“歌儿,你这是做甚么!”萧立惊怒地喝斥一声,让离歌的动作稍微一僵。
旁人没看到并不稀奇,但义父……文武双全的宰相萧立,以他的眼力,难道亦不曾看到他的小动作?
但他没有过多犹豫,一个翻手,红缎缠绕抽出,王远胸口喷出更多鲜血,身子无力地倒趴到地上,他仍用尽最后的力气扭过脑袋,睁大眼睛盯着离歌,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喃喃地叫出两个字——
他的这一声唤得很轻。然而,站在周围的一圈人,皇帝听见了,太医听见了,萧立与萧晚听见了,禁卫军听见了,就连站得稍微靠前的几位臣子,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嘴里叫的,分明是,“离少”。
紧接着,他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倒到地上,只有死死睁着的眼睛,表达自己无声的控诉。
王远的尸首被拖走了,堂下的群臣面面相觑,萧立目光深沉地看着离歌,离歌却一脸的漠然。
原本热闹的喜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叛国
片刻,皇帝才掸掸袖子,咳了一声,说:“离歌,这刺客分明是冲着朕而来,却坏了你的喜事,朕深感过意不去。”
离歌拱手,回道:“是臣等不力,竟让刺客近了陛下的身。”
皇帝挥挥手,别有深意地看了离歌一眼,说:“萧家对崎月国忠心耿耿,朕相信萧府绝不可能故意安插奸细的。不过,眼下吉时已过,虽是遗憾,但为了避免不吉,依朕看,这婚事,还是另寻一个吉日重新再办,爱卿意下如何?”
这回,萧立先一步站出来,说:“陛□贴。陛下在我萧府遭到如此惊吓,是臣失误,请陛下先移步后堂稍作歇息,臣明日上朝,自当领罚。”
“萧爱卿护驾及时,何罪之有。”皇帝安抚地对他说,随后,他的目光才落到被人遗忘已久的新娘子身上。
从头至尾,洛曦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喜帕覆面,她不知眼前发生何时,只知道手中的红缎忽然被扯走,力度之大,冲劲之猛,让她倒退了两步,站稳后,喜帕也掉了下来。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相府里那名叫王远的仆役被原本攥在自己手中的红绸裹住。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看在眼里,却如同局外人一般,好像完全的事不关己。
不知为何,眼看自己的婚宴上出现刺客,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当血滴溅上她的艳红的鞋子和裙摆时,她仍觉得无动于衷。若不是头顶上的重量提醒她这原是自己的喜宴,洛曦几乎要以为她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剧了。
然而,皇帝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色是胭脂都掩盖不住的苍白。皇帝敛眉,道:“洛曦也受惊了,萧卿家,朕看还是先让人扶她下去休息吧!”
随着皇帝的话,众人也随之注意到看似惊魂未定的新娘子。离歌扔下那刚刚夺走了一条人命的红绸,当着众人的面走到洛曦跟前,低头,便迎上一双直视自己的盈盈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