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熄灭头顶的光。
他们推搡着,嘲笑着比他们生活还不如意的弱小者,像是逗弄一只白天出来的蟑螂。
她忍着声音忍着这场闹剧,那对她来说并不稀奇。。
来西贡这一年多,她已经学会了怎么生活。
等一场雨停,明天太阳就会出来的。
她这样想着,却听到刺耳的一声车鸣,而后她还未来得及抬眼,就看到一阵强光,类似让人炫目的长光,直直地照在她的身上。
她护住竹筐篮子里的花,眼睛被照的睁不开,只能从下意识挡住光的手掌的缝隙中看到漂浮在她眼前的,在雨丝里慢慢悠悠凝固的尘埃。
那一直随着光盘旋的尘埃,像是在歌剧院的舞台中央演奏一场盛大的圆舞曲。
围绕着她的人在看清来车的样子后,迅速散开。
等他们走后,那大灯才缓下来,换成柔和的近光灯,闪了两下,而后缓慢地,不带一丝水花溅射地开过。
她蹲在地上,脸上带着伤,只看到朦胧车窗里,坐在里面黑色西装的人缓缓地经过她的生命,就这样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她站起来,把仅剩的完好的玫瑰,背起来,在水光倒影中,瞥见自己的眼。
那眼里有她陌生的神情。
她莫名地沿着那加长林肯远去的方向毫无目的的走动着。
世界从未有过如此安静,杂乱的街道突然停滞下来,没有金钱物质的交易,没有男欢女爱的暧昧,没有酒徒赌鬼的殴打。
最后,她在巷子的拐角那夜场电影院外面,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车。
她遥遥地望着,望着那安静的车窗,望着她看不到的面庞和神情,望着那被车碾碎的一地酒徒斗殴后留下的玻璃碎片。
那一刻她甚至不能再加任何更多思考的,几步来到那车窗面前,吞了吞口水,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大着胆子颤抖地敲了敲车窗。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地跳得自己胸腔都开始疼起来。
那窗户竟然摇下来了。
空气的流动在此刻缓慢下来。
她对上他的眼,那瞳孔里淡淡的琥珀色倒映着她的脸。
他的五官出现在她眼前,这次,她真真正正地又一次看清他的样子,很深刻。
深刻的意思就是有人拿着一把刀,一笔一画地把他的样子刻在她孱弱又年轻的心脏上。
她忙慌乱地挑出自己最好最完整最美的玫瑰,献给他,用最大的努力说好一句地道的越南语,即便那声音依旧颤抖:“先生,您买花吗?”
她带着那样的希冀说这话,但余光中她看到了坐在他身边般配的如画报电影明星一般光艳的女人,从半落下的车窗反光镜上瞥见自己宽大的衣袖和瘦弱的身躯的时候,迟钝地改了口:“……好花,配好姑娘……”
几秒之际,她不敢再看他瞳孔里她涨红的脸。
林肯车里却伸出一节白皙的手,抽出他黑色西装外平整的pockketsquare,接过她抵过来的玫瑰,缠起那毫无章法野蛮生长的倒刺,温柔地连同一张钞票放在她掉色的帆布包上,用浪漫的法国腔调优雅地回到——
“送给你,好姑娘。”
而后,缓慢地摇上车窗,启动车子,消失在雨夜里。
佟闻漓站在原地,没有听懂那句法语,她重复着那句话的腔调,猜想他大概是说了送给她的意思,但她有些遗憾地发现,原来他,真的不是中国人。
她低头看到那包裹着玫瑰的pocketsquare,那色调浓稠地像是西贡的夜。
那钞票原封不动,那花浪漫明丽。
那是属于她的玫瑰。
第4章漂泊
那晚的玫瑰被她锁在抽屉里。
她那个时候花了许多的时间研究了怎么制作永生花,爬上那巷子里最高的屋顶上,坐在那儿等着花干。
阮烟知道了,嘲笑佟闻漓纯情又文艺,说枯萎的东西应该葬在土里,四季才会更替,生命才会循环。
佟闻漓听完后同样嘲笑阮烟,说她才是腐败又迷信。
阮烟把佟闻漓夹在胳肢窝下,跟个小混混似的抬起佟闻漓的下巴,“小妞,晚上乐队排练,来不来?”
阮烟的妈妈让阮烟接手她的生意,但阮烟却喜欢玩乐队,这段时间一直在排练乐队。
佟闻漓晃晃脑袋,“不了,烟烟,我今天不去了,干完活后还得去一趟市场,买点东西。”
她眼睛里星星点点地跟她强调:“然后再买一束花。”
“买花?”
“嗯。”她点头,“买束石斛花,我阿爸明天早上就回来了,我怕明天去买,来不及。”
“终于回来了吗,那我这幼儿园托管班班主任,终于可以不当了。”
“你说什么呢。”佟闻漓反问,“我有那么小吗?”
阮烟把目光从她脸上往下移,跟个不正经的花花公子似的抬抬下去,“是挺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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