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崔栖挺身坐直,故作深沉,“力所能及。”
“我知你早些年间在外游历,和好些人打过交道,混迹鱼龙各种涉猎。”燕衡稍顿片刻,眼神不定犹豫开口,“我听远慎说,你有一招江湖活学得颇精。”
崔栖当即明白过来他意指什么,在话还没挑明的此时,她语气里还只有好奇:“你这是要让我帮你改头换面?”
“是要改头换面,但不是我。”
“那是谁?”
“不认识。”燕衡细想后又补充,“一个死人。”
“?”
燕衡指尖微蜷,盯着她眼睛,定定道:“帮我把那个死人的脸,改成谢四的模样。”
崔栖还是糊涂:“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另一个死了的谢承阑?”
“因为有人要他死。”
虽然崔栖从不过问他的事,但好歹见他在各个权势里斡旋争斗,倒是学得聪明,自然也明白他是何意思。
也是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有意无意地提及燕衡和谢承阑两人之间的事时,燕衡都无动于衷,甚至还有抗拒和逃避。
她起初也是不知道燕衢给燕衡下了令杀谢承阑,于是才有意撮合二人。否则再来一次,说什么也不会插手两人间的感情了。
燕衡捏着拳头,摩挲指骨:“身形相似的死尸我已经找好了,只差那个脑袋。”
崔栖眼神直勾勾的,声音冷道:“你这是直接通知我干事了是吧?”
“不是。”燕衡抬头和她对视,迫切而又恳挚,“我在求你。”
崔栖直接起身,后退一步:“那你怎么不干脆割了谢承阑的头,省了好多事。”
燕衡默然良久:“你知道的。”
“你真自私。”
“自我近五岁起,过的都是身不由己的生活,你且让我自私这么一回。”
崔栖没说话,站到窗户口转身也不看人,两人就这么僵持到中午。
等太阳溜出窗户换了照面,这一阵沉默才被耐不住的燕衡出声打断。
他抿了口水,语气轻慢却带催促:“快来不及了。”
“我若不同意,你又当如何?”
燕衡放下杯子,洞穿一切似的语气甚定:“你会同意的。”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就因为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是不是自大狂妄惯了?忘了我向来不服这一套?”崔栖情绪已经有些激动了。
“因为你师傅。”燕衡声线平静,眼神黯淡,连带眼底都缀上了暗灰,“如果她没有叮嘱你多看着点我,你早就离开王都了。”
能搬出莫夫人,崔栖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他是真走投无路了。但她并不接受。
所以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憋了一早上的情绪全然爆发。她整个人转过身面向燕衡,打翻了他的杯子,撑桌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她曾经说,她希望我活得开心自由。但我身处此局,已经迫不得已地活到了今天。”燕衡垂眸道,“我只是不想再麻木下去,这回,权当我为自己反抗一次。”
任由他说再多,崔栖只觉得可笑,甚至荒谬。她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荒唐:“那你,一定要赔上整个崔家吗?”
燕衡闭眼吐气:“所以我找你,要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崔栖捏着桌子,恨不得把当场掀了甩他脸上。
“好啊。好得很。”崔栖气笑了,莞尔平复后上手就给他一巴掌,“这是替整个崔氏承的。崔氏上下数万人口,这一巴掌算轻的。”
一阵耳鸣贯穿左右,燕衡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崔栖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
“这一巴掌,是替我师傅扇的。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拿她老人家当通行令。”崔栖甩了甩手,还没消气,复又抬手作势但落不下去了,只得心里默叹一声,又指着他道,“你简直荒唐无稽。”
燕衡保持被扇后的偏头动作,低首垂眼,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吐出两个字:“谢谢。”
其实那时候,燕衡也很想给自己两巴掌。他不想用莫夫人为自己行便利,不仅冒犯她,还不尊重崔栖。
可那时他只能将卑鄙贯彻到底,尽管对着自己人。
他确实自私。或许,自己本来就是烂到骨子里的人,自己都无从反驳。
清明日,和风裹着暖意,吹彻整条街。
直通北门的大路,一辆马车慢慢驶出。那些个守门侍卫见了驾车的崔云璋,也知道里头的人是个什么来头,当即毕恭毕敬退到一旁,不敢得罪。
今日带头巡逻的,刚好是城门郎黄勤臻。虽然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但为人处事极其圆滑,朝中左右逢源,同各家势力都有或深或浅的往来。
遇上都中的富贵人家,总是能攀附几句打上交道。
黄勤臻认出马车便跟着走了几步,边上前边作礼:“王爷这是准备往哪儿赶呢?”
马车缓缓停下,燕衡掀帘探出个脑袋,指了指郊山处,道:“踏青啊。这不春光真好,若窝在屋子里,未免辜负了这春景。黄将军一起?”
“卑职还有公务在身,闲聊几句便罢,若是擅离职守,那可就不妥当了。”黄勤臻摆手笑笑,又摸了摸下巴的短茬胡子,“这太阳一天比一天暖乎,那些个畜生也转活。王爷若是出入深山野林什么的,一定谨慎些,莫要被畜生伤了。”
“黄将军倒是为本王费心。”
“哪里的话。”
话到此处,燕衡放下帘子缩回去了,可想到什么复又探出头,皱着眉毛“嘶”了一声,道:“话说,你弟弟如何了?本王许久没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