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二……”燕衡耷拉着眼皮,沉吟许久,“是我外甥。”
谢承阑:“……”
邓翡和燕衡皇姐的孩子可不就是他外甥,谢承阑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像是知道他的无语和无奈,燕衡别开脸低笑两声,转回头时已经收了笑意:“你见过邓二吗?”
“很小的时候见过。”谢承阑仔细回想,记忆落到某个模糊的身影上,“我记得他,很特殊。”
“嗯,能让人一眼记住,见过了便不会忘。”燕衡也在回忆里慢慢搜索。
生得俊逸,眉目清秀,却天生一头白发。同龄人见了,大多望而生畏,把他视作异类。
“你九岁就去了庭州,应该是没见过几面。他和你差不多大年龄,自幼屈在侯府里养病。生下来便没了娘,过继到我皇姐名下的。”燕衡支着头,想到什么一笑,眼睛盯着某处发呆,平铺直叙地陈述着别人的故事,“有一次,被我那不争气的大外甥坑了一把,扔南面哪个山洞里去了。那个叫齐朗的侍卫,就是他从山洞里捡回来的。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要不是我皇姐执意让人把他找回来了,估计真能自己在山洞里过一辈子。”
“回来后还是一惯寡言,对着外人说不上几句话。我皇姐也不能事事周到,而邓翡更是从来不管他,至于我那大外甥,不帮着雪上加霜就算好的了。被人欺负了,只有齐朗帮他欺负回去,早些几年,连下人的手都能伸到他脸上。”燕衡缓回神,眼神撇到谢承阑脸上,“你说他可不可怜?”
“就因为他可怜?”谢承阑听他说了这么一通,反而糊涂。
天下人可怜人多了,难不成燕衡谁都帮?
“不完全是。因为我和他是一类人,他被人视作怪物,”燕衡慢条斯理道,“我也是。”
谢承阑狐疑转眸,试图和他对上眼。
不过燕衡只回他一个不明所以的笑。他颇为感慨道:“你只知道我这几年在外的名声难听,其实比起以前,这还算好的了。我小时候啊,那名声更恶臭。”
燕衡眼神放空,彻底抽身回到那些琐碎杂乱的往事中。
燕衡十岁,刚从吉州上王都来,缓了近一月,他的生活才慢慢起步。
他独自坐在清光殿里,低头盯了半晌桌上一堆不知所云的课业,默然无语。
这是国子监那边才送来的。
身为皇子,自小在鸿恩院受学,八岁入学国子监。那些个高权官员的孩子,也和他们一样,偏沾雨露恩泽,这是自建朝以来就有的规矩。
遑论燕衡的身份,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情况特殊,本来眼瞅着就该入国子监了,却出了那样的事,在吉州耽误了几年,其中落了不知道多少课。
而邓钰翀和他情况大差不差,都落了许多功课。不过,邓钰翀是因独引目光的外貌和罕言寡语的性子,打小没在鸿恩院待过。自前几年从山洞出来后,稍微肯和人交流了,才进了国子监。
他二人碰上的第一天,相邻而坐,相顾无言。
被人围着阿谀奉承的时候,燕衡目光总是落到身旁的邓钰翀身上。
他想,就像这人一样,默默无闻就好。或许有时候会被人欺负,但已然受过那么多苦难,这一点又算什么?
就这么持续了一阵,两人还是没怎么打过交道。
大概压抑久了,这皇宫里能管着燕衡的人也少了,他开始肆意妄为。为了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离自己远点,一些行为说不清是私念发泄,还是本性纯坏。
比如,他会在别人都认真念书时,拿着一把比他小臂还长的匕首四处张望,再随机挑选一个认真好学的人,随手一扔,然后精准落到那人手腕一尺距离外,以此捉弄为乐趣。
比如,他会将被他大卸八块蛇尸扔往同窗孩子的包里,大大方方地坐在位置上撑着脸,欣赏他们血淋淋的双手以及煞白的神色,然后扯出一个满足的笑。
再比如,他会在课余时间,捞起小院湖水里的锦鲤,把它们开膛破肚,生生剁碎又扔回水里,当鱼饵投下去,弄得湖水一片血腥,再用那血水洗手。
那些人惹不起他,不敢吭声,只当他在吉州受过什么刺激,总之是长歪了,什么品行都没有。
那时候燕衡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燕吾崔婧都管教过,但他屡教不改。崔云璋也委婉提醒,他只充耳不闻。
渐渐的,他有了“小阎王”这个外号。不过,燕衡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反而高兴得不得了。他甚至私以为,这是一种称赞,至少是属于自己的代号。
有一次,他不知道上哪儿逮了只野兔,闷在包里带进屋子,摊开口子朝向旁边的邓钰翀。
“我有一个金箱子,宽六寸,长高各九寸。瞧瞧,”燕衡捏着兔子脑袋,使了使力,“多少脑袋才能装满?”
邓钰翀看都不看他,只答了一句话:“你脖子上那一个,足矣。”
这句话不知道激起燕衡哪根神经,他登时扔掉手里的东西,倏然凑近邓钰翀,上手虚掐住脖子,两眼放光,兴奋道:“那,让我用你的试试?”
背后舌根露秘闻
先前再怎么胡闹,也只限于在畜生身上,可这次,燕衡第一次真真切切有了杀人的念头。
“可以。”邓钰翀扭头,面无情绪,“不过,六殿下可以,你不能。”
燕衡眸光微动,仰着视线,盯着比自己高了快两个头的邓钰翀,试探道:“按辈分,你该叫我舅舅。”
“我六亲缘浅。”邓钰翀不为所动,“连侯府里的那几位都没怎么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