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持剑催马向新的发令者走去。他惊惶地一边向人群中后退一边大声喝令着,但是在我马前的伏军虽手持兵器却都只敢在四周纵跃,不敢靠近。
叛军沿着来路逐渐退出了圈子。
吹来的风似乎有了变化。
远远伏军的旗帜磨动,传达着讯息。
我听到了昆折罗大声在冲我喊话。叛军的欢叫声响起。我盯着马前密密的人,毫不理会他的声音,但是我也知道他的猜测,看来广目天的大队军马行动似乎也不慢。
几缕长发拂过我的面庞,凉冰冰的不带什么温度。草原的晚风,也不乏冷意。昆折罗的目光添了几分古怪。
“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受伤么?”
伏军的弩箭射住叛军的队伍,向高草深处隐去。叛军的两队也渐渐汇合。只要再多支持一会儿,广目天率领的大军就会随后赶到。我忽然高高举剑,手臂划了个半圆,喝道:“攻出来,一个也不许放走!”
难道要我们以败兵的身份在这里等待着广目天的救援?!
昆折罗在队中一怔,我业已催马向前,他终于也举起手来,转身下令。
战马在我的催促下跌跌撞撞穿破人群,向两军交界处扑去。雷神剑在风中发出啸声,昆折罗一马当先,叛军象疯了一样不顾一切猛冲过来。
伏军的弩箭手哗然,勉强又射几箭,终于回身四散奔逃。
伏军目瞪口呆之余,被叛军一下子冲的七零八落。
半人高的草丛里,草丛下的陷坑里,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兵士几乎便是在肉搏。
广目天的大军赶到时,叛军正列队在满地尸体中迎接他们。
西方的军士看到伏军的尸体和他们的旗帜,一个个面露惊讶之色,随后便是敬佩的肃然。
想来他们最熟悉对方的来历。
广目天在死尸中穿过,疾步走向我的马前。低着头的伐楼那跟在他的身后。我想要下马,在最后的对战中受伤疲乏过度的马儿微弱嘶鸣了一声便侧身倒下。我及时一跃而下,终于还是稳稳落地,接受了西方天王的拜参。
伐楼那也行礼完毕时,昆折罗正低头跪在马身边,说它的右前足看来是跛了。我对队伍中司马的士兵打个手势:在战场上伤了足的马匹只有一个下场。马嘶鸣着,鼻中喷着热气,黑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用它的鬃毛在司马兵士的脸上蹭来蹭去。那兵跪在昆折罗身边紧紧搂着它的脖子不肯放手。旁边传来嘈杂声,犹是满脸愤慨的叛军正连踢带打地拖着数个对方的伤兵走过。司马军士呸地一口口水吐过去,忽地两眼闪出光芒,抬手指住他们大声道:“将军!请您为它做件事!”
伐楼那猛地抬起头来。拖着伤兵的叛军都停下脚步,架在中间的他们曾经的敌人因为伤痛蜷着身子,喘着粗气,但也迅速明白了可能到来的命运,本已混浊的眼睛由于惊愕和恐惧重新亮了起来,瘫软的身体开始挣扎扭动,不知是其中的哪一个,喉头嗬嗬了两声,率先朝天惨号了起来。
我转首看看他们,淡淡道:“好,我不会让它白死。动手吧。”
伤兵们的叫喊声和死马一起消失在战场的边缘。
昆折罗刚才起就一直抚摸着马儿身上的伤痕,这时忽然站起身来用力捻着手指上的马血问我道:“您没受伤吧?”
我冷冷看着他,裹住全身的战袍随风飘扬。
夜星开始在我们头顶闪烁,昆折罗的眼睛也变成了夜空一样的墨蓝色:“你实话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受伤么?”
我“哼”了一声,道:“你……”
刚说了一个字,他忽然向上跨了一步,一把抓过来。
我往后一退,但一吸气,肋上一痛,慢了一步,披风被他一把撕掉。
他望着我的战甲沉声道:“是箭……?”
不错,是箭。
他又问:“拔下了么……不,不是,我没有看见……”
没有拔,只是箭杆早已断了。
我说道:“多事。”
战甲上的血和敌人溅在我身上的血已经混成一片,箭头深陷在肌肉里,只在甲上留下一个黑色的小洞。
我用手指抹了一下,血已经干涸,指尖上只揩下些许一点殷红。我慢慢把手指凑到唇边,舔了一下。和以前一样的冰冷。很久以来,我都见惯了自己的血,但是现在,看到它我居然会有了种陌生的感觉。这样痛的伤口,只流了这些血。
我早已习惯了受伤。现在之所以会对自己的血陌生,是因为我的血,早已被他的血所冲淡。这些血,根本不够。
我的血不够,连我的衣甲上,斑斑驳驳,别人的血液画出的花样,那也远远不够。
善见城里,我抱着毫无气息的他,跪坐在其中的那片血泊。我再受多少次伤,能够抵补他一次所失去的?流干了血的他,肌肤苍白得几近透明。而我呢,而我呢,我献上多少血,能够弥补他的血,我献上多少生命,能够低偿他失去的生命?
这些血,怎么会足够?
比起他来,完好无损的我,能为他作甚么?我想要更多的血,更多的猎物!
昆折罗硬是卸下我的铠甲。箭杆只留下不到半寸露在外面,血早已湮透了内袍。他吁了口气,从甲胄里取出缚在腕上的小刀,一手抓着我肩膀,将刀尖对着我胸口,问道:“可以么?”
我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刚试探着往前一递,我挥手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轻轻把他推开。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和询问的神情看向我。我向前走了两步,用两根手指拈住了那小半截箭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