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朱霞满天,霞雾如花上月影,清清袅袅地徘徊在鸿顺堂馆上空。这时候的鸿顺堂馆最是烂漫的,落日将堂内的景致映得熔金般的灿烂。隐隐能听见皇帝和嫔妃们的笑声,外面想必是花气依人、红裳呈艳的奢靡场景。
房间里的两个人已平静下来。裴元皓的手握住阿梨的手,微微的冰寒。阿梨并没收回,知道那是裴元皓剧痛之间,无意识抓住她的。
波澜壮阔,流转无声。
裴元皓闭着眼睛,血色重新浮现在脸上,慢慢地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一阵静默,阿梨的声音也平缓,“你总要这样发作吗?”
裴元皓摇头,依然闭着眼睛,“一年没几次,有时半年,有时两三个月……这次比以往早了。”
“你到底什么病啊?”阿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很想知道原因。
裴元皓迟疑些许,才回答她,“我七岁的时候被人施了魔,每次发作是为了提醒我,有生之年我必须忠于一个人,不然我会脑血崩裂,不治而亡。”
他蹙紧眉头,眼睫浓黑沉重,仿佛心头系着死结,永远都难以排解。再睁开眼,正望见静静坐在身侧阿梨,用一种澄澈至闪亮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体会着他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你忠于他,你才会有解药……”
“阿梨,你太小,不要去理解。”他突然截住了她的话。
阿梨顺从地答应了,内心却澎湃激荡。
天色暗了,外面的宫灯已经挑起,霓色光影下,桂花树上的桂花仍是簇簇繁华如金蝶。内侍宫人抬着佳肴美膳川流不息,那些小心翼翼的恭敬声从楼下传到了楼上。
阿梨低下头,裴元皓依然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一切沉重得如坠阴暗中,使人恐惧。
冷鹜
杨劼出了鸿顺堂馆,一路走一路愤懑难挡,裴元皓冷漠的声音还在耳际嗡嗡回响,震得他眼前昏沉沉的。前面突然闪现伍子的人影,张着嘴巴无声地朝他做着手势,一时他不解其意。
待他彻底明白伍子的意思,已经来不及了,杨府管家带着几名仆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爷,可找着您了,老爷要您回府。”管家对杨劼一副恭谨样。
杨劼已是一脑门的冷汗。
无可奈何地被押着上轿,不多时到了太守府。守门的宿卫早已得了指令,开了朱漆大门,管家陪着杨劼径直往厅堂走。
厅堂外佣人丫鬟黑压压跪满一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各自向杨劼投去陌生而怪异的目光。
一时万籁俱寂,连树上的鸟儿也停止了啁啾,只有杨劼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清晰作响。这让他想起杨府一直以来的森严阴寒,杨靖业淡漠的态度,心里愈发地透了寒意。
正堂坐着府里的几名夫人,杨靖业坐在正中,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簇火苗在冷鹜的眸中升腾。
“这段日子上哪儿了?”杨靖业阴沉着声音。见杨劼低垂着头不说话,怒拍茶案,“吃了豹子胆了!给我跪下!”
杨劼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
“反了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竟跟那个臭丫头私奔!这倒好,四处流浪无处安身,还想进窑子嫖女人,瞧瞧这身穷酸样,把杨家的面子都丢尽了!”
几名夫人附和着老爷,纷纷训诫起杨劼来,有人甚至还提议老爷拿家法惩处。
原本闷声不响的七夫人起身,盈盈款款走到杨劼面前。
请了名医调治,加上几个月的精心药理,脸上被烫开的红斑淡化了,同时淡化的,便是老爷对她的兴趣。她变得无所谓起来,冷哼道:“瞧这顿批的,怎么有点棒打落水狗的味道?阿劼好歹还是杨家大少爷,骂他几句就算了,何至于搞得这么兴师动众?阿劼虽是十八岁了,毕竟是咱们姐妹的晚辈,以教育开导为主,再这样下去,教他如何在府里抬头做人啊?”
她本是弹唱出身,说话声调抑扬顿挫,清声遍。,杨靖业并未再次暴怒,板着的脸松弛下来,兀自沉吟思索着。另外的几名夫人猜不透老爷的心思,生怕说出去触怒了他,皆默然噤声。
七夫人看在眼里,无声地轻笑,弯身朝杨劼道:“大少爷,你就给老爷磕三个头,发誓以后不再做傻事了。老爷仁慈,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其实暗示杨劼,事到如今反抗也是枉然,暂且妥协,见机行事。杨劼听出了意思,无奈给杨靖业磕了三个响头。
杨靖业过了半晌,才缓缓道:“起来吧,先去把自己拾掇干净了,晚上再训你。”
然后挥手让众侍妾都退出,召唤管家,“去把美香叫来。”
七夫人跟着众人出了厅堂,目视杨劼垂着头离去。她在廊柱旁站了一会儿,正看见管家出了厅堂,一路小跑着去叫美香。七夫人心思一转,便明白了。
她捏紧手中的丝帕,压抑着胸膛里狂烧的火焰,几乎是恶狠狠地骂,“老狐狸变得可真快,这府里不缺的就是女人!想这样甩了我,没门!”
天已近上弦,又是一弯冷月挂天边。鸿顺堂馆内灯火通明,观香楼精心准备的浣纱舞队进入了馆内。
柳荫空地光影侧聚,盏盏琉璃纱灯将周边景致燃得通明。月点波心,风来水面,美酒果汁香气袭人,笙乐管笛催起繁华丽景。大批内侍、宫婢由洲边到亭下,端盘子的,提纱灯的,整个鸿顺堂馆望上去如瑶宫仙境,缥缈无际。
冰蓝站在芷媚后面,仿佛是醉了。
“天哪,良辰美景,能在皇上面前舞一曲,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