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
她跪了下去,掩在袖口里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依然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女人,丝毫没有领略到皇帝转而召唤邰宸的意思。
深夜起了风,浅淡的月光渗进屋内,倾泻在竹篮里。李公公接过邰宸手里的竹篮,放在杜菁的面前。织绣百子图的小被子里面裹了什么,微微动了动。
杜菁惊惶失措地望着,她的脑子里来不及想什么,就着了魔似的飞扑到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只想永远不撒手。
她喃喃道:“不……皇上……为什么?”
宣平低沉的说话声里透着无可奈何的绝望,“皇弟三十万叛军正向都城咄咄逼近,一旦杀入宫内,朕的江山必将付之东流。邰宸将军深知孤心,以兴亡大局为重,保我龙脉。朕平生就这个皇儿,若是同遭杀戮,朕九泉之下还当如何折辱!”
邰宸一拱手,慷慨道:“末将受皇恩浩荡,理当鞠躬尽瘁,纵死不负皇命之托!”
窗外的风在呜咽,燃烧起来的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动。皇帝举起明晃晃的尖刀,紧紧着,脸容被烛光拉扯得斑驳迷离,他缓慢地落下尖刀,婴儿红润细嫩的肌肤上,划过一道血影‘
随着孩子尖锐的一声,杜菁整个人瘫坐在地。身心连带那份痛,被一丝一丝地抽空了。
“当此非常之时,立即刻简,颁行遗!”宣平皇帝颤栗的声音在风中如一线飘摇。
杜菁的手依然放在孩子睡过的地方,温热渐渐被寒冷代替。空气中奶香,还有婴孩的呢声一一可是不是她的。她合着眼,努力想象儿子恬淡的睡意,和眼里蘸满星月的那道晶莹,更深触目的却是殷红的血从他粉嫩的腰背流淌而下……她低低地哀嚎,只觉得仿佛有无数钝刀子在着她的心口,痛得心一颤一颤的,连宣平说话的声音也混成一团,几乎失真。
人生最华美的梦,就这样做完了。
原以为自己的亲生儿子终究难逃厄运,她找不到他,得不到他的消息。每每回顾以往,也许,不是没有悔意。
只是朱颜已改,转眼已白头。
而这以后,杜菁就在青灯古佛里沉睡,一睡便是二十年。
“遗诏呢?”
听完静心的叙述,杨劼问道。
“几天后叛兵杀入皇宫,遗诏就藏了起来。”
“莫非在您手里?”
“不,还在宫中。”静心的眼里掠过一丝淡笑,“只有我和李公公知道藏在哪儿。”
杨劼隔着窗帘,能朦胧望见外面的落花点点碎碎。天色似乎在渐渐变暗,一切模糊得如在烟雾里。依稀有声音遥遥而来,愈来愈大,如汹涌喷至的潮汐,不可阻挡地几乎溺毙了他的神经。
“杨劼,你原是先帝的遗孤!唯一!唯一的……”
他不由自主紧双拳,默默地望了静心一眼。静心端凝的面庞恍着,正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他。
这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活着……“遗诏呢?”
听完静心的叙述,杨劼问道。
“几天后叛兵杀入皇宫,遗诏就藏了起来。”
“莫非在您手里?”
“不,还在宫中。”静心的眼里掠过一丝淡笑,“只有我和李公公知道藏在哪儿。”
她的目光投向沉睡中的袁铖黛儿,又是幽幽一叹,“我已经点了她的睡穴,加上出血过多,几个时辰内不会醒来。这孩子,虽然与她一直生分,毕竟靠她渡过了那场宫变。说到底,该感谢邰宸夫妇深明大义,一片忠心啊!”
杨劼却恍如没有听见,他仰起头,俊秀的面容掩不住的苍白。分不清是悲了还是喜了,嘴角抽动着,从喉间发出压抑不能的呜咽。静心的手放在他的脊背,凉凉的,清晰地融入在他的血肌上。
听到这声婉转的呼唤,杨劼再也控制不住,直愣愣跪在静心的面前,放声动哭!
“我的儿子啊--”
急促地一喘,拥住杨劼跟着一起哭。床前的油灯摇曳不宁,将他们相依相拥的影纠结在了一起。
从那一刻起,杨劼清楚地明白,以前那个渺小平凡的杨劼消失了。
以后的路,注定不可平凡。
一顿唏嘘之后,静心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屡遭袁铖胯下之辱,这口气咱们暂时咽着。古有光养晦、忍辱负重终于夺取皇位的例子,到了咱们母子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您说,我该如何去做?”母子相认,杨劼变得格外听话。
“谋权大道既立,对策何难?”静心自信地笑了,“我儿谈吐清雅、又是文中佼佼者,凡事皆可大成。科考已过,目下看来,让超重老臣举荐你,你就顺理成章入了朝廷。”
杨劼心中还是茫茫然,说道:“想推翻统正,何其难。”
静心摇摇头,冷哼一声,“大国三代四任国君个个强势,不意到了袁铖这第五代,竟是不明国政,为人狠毒又善走权术小道,这是自毁其身啊。一旦统正驾崩,朝中大臣盼的是明君英主,岂会容忍这种人坐上龙位?这倒给了咱们一个好机会,只要朝廷有援手,废黜这个太子自立储君极有可能!”
“援手?”杨劼被说得心惊肉跳,急问,“母亲请明示。”
“裴元皓!”
“裴元皓……您能否详细拆解?”杨劼面红过耳,一时竟嚅嗫起来。裴元皓皓是大国王朝的强权重臣,又深得统正皇帝宠信,怎么可能会是他?
“我知道裴元皓的软肋在哪儿。”
静心却又自信满满地笑了。她的面色恢复了平和,此时看上去不像是深居幽寺的尼姑,反像个战场上百战百胜的将帅,指挥着杨劼冲锋陷阵。唯有她的双目闪过捉摸不透的光芒,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