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朝时,听见帝王一脸沉痛地让身侧的公公宣读了废后的圣旨。
皇后因太子薨殒,将自己困禁于幽宫,不问庶务,疯癫多月,难再执掌凤印,更不堪胜任后宫主位,遂废除,但念及与皇后伉俪情深,多年扶持,特将永寿宫赐予,寻太医与仆侍悉心照料,每日问诊服药,望她早日好转,再与帝王共治家国,琴瑟和鸣。
“皇后乃是朕心尖至宝,千千万万中,她独一。朕必不能辜负抛弃。”
仿佛是专程在点?醒虞斯,这卷圣旨,就是特意透露给他?的关键。
一切猜测浮出了些线头,将红图的断线牵结在一起,虞斯惊惶不定?,不敢尽信,但他?此时已不能出宫将这个极其?可?能的答案告知焦侃云。
计划还在进?行,金玉堂开讲之日,满座权贵,皆在谈论废后之事?,一边为向来宽宥慈悯的皇后哀惋叹息,一边又为帝王对皇后情深不渝的恩许而感?慨。尤其?圣旨中那?句“自千千万万人中挑她独一”引人唏嘘。
焦侃云却?觉得好笑。千千万万里,她独一。这像是帝王说的话?至少不像是辛帝会说的话。帝王别不是从谁口中听来,摘过去的吧。
此事?也容不得她多想,快要到未时了,她的目光穿过大堂,看向门外,那?里逐渐辟出了空地,只因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她转身消失于廊,命堂倌将门大开,今日不必关。
未时正就要开讲。时间分?明?所剩无几,可?焦侃云还没换装入幕。金老板有些焦急,跑来问她,却?见她不慌不忙地坐在虞斯的谈室中喝茶,身旁都是护卫她的军差,毗邻左右处还站着章丘和阿离,俨然比虞斯平日里还要威风。
“金老板,要不要也坐下喝一杯茶?”她笑着给金老板倒了一杯,章丘替她呈过去。
身后的门嘭地紧闭,金老板晃神看了一眼,直觉不对,却?不能不接茶,亦不能不坐,滚沸的茶水溢出来烫到指尖,他?将脸上?的肉都绷紧了,正襟端坐,“姑娘这是何意?如今满堂权贵皆在等候,若是迟了,草民可?开罪不起。”
焦侃云看了看天色,浅笑道:“一刻钟。若我?们聊得好,就能结束。若我?们聊得不好,从此就没有隐笑的招牌了。”
“金玉堂可?是你我?一同办起来的,隐笑的招牌亦是我?的招牌,姑娘说不做就不做,如此儿戏?平日皆是草民求着你,可?须知人情是草民在做,合作是草民在谈,贵客是草民在待,威压是草民在受!
“姑娘身份贵重,随意就能走,日后那?些权贵找谁算账?那?还不是找草民算账?”金老板放下茶盏,发?出些铿然的响声,眉宇间有了些怒气?,“姑娘要聊什么,还请讲毕后再聊!”
阿离眉头一皱,径直拔刀,“怎么跟我?们小焦大人说话的?!现在是我?们大人找你谈话!注意你的态度!”
焦侃云看了他?一眼,等这一刻的狐假虎威好久了吧?平日面对虞斯的刑犯许是没有一个敢这般和虞斯说话的,教阿离少了发?挥了。章丘也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些许揶揄的笑,“阿离,莫要吓着人。”
阿离哼地收了刀,“再敢对我?们大人大呼小叫,这刀就割了你的舌头!”
焦侃云忙说不至于,“金老板是我?的老朋友了,不必害怕,我?不拿血腥事?欺你。但今日胁人,金老板还是与我?坦诚相见的好。”
“姑娘脸谱唱得好,红黑白的都有了。”金老板环视一圈,“聊什么,还请姑娘开门见山吧。”
焦侃云从袖中掏出一包折好的纸打开,挪到他?面前,“狼漠镇地处偏僻,我?第一次知道,金老板在那?边也有买卖。这是从金老板的房间搜出来的香灰,老板烧掉的是狼漠镇才会有的草糊纸,我?虽不会辨认味道,却?挑拣出了零星残角,饶是一抹就会成灰的纸抹儿,竟也有些纹路可?以辨识。
“金老板下次可?要烧得再透一些,实在不行,我?让我?的侍女画彩好好教教你,她经验丰厚,晓得如何才能烧得只剩灰烬。”
金老板低头看去,纸包里都是灰烬,并无留有些许纹路的抹子,他?一怔,转瞬即逝,却?依旧被焦侃云捕捉到,就见后者轻盈一笑。
“想必金老板烧的时候万般小心,是一点?灰烬都没有留的,可?见这些消息的来源十分?隐秘。金老板这样稳重的人也会被诈,说明?兹事?体大,若被旁人知晓,是你应付不来的情况。”
金老板一噎,定?定?瞧着她,“姑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是一桩……一旦走漏风声,比金玉堂失去隐笑的后果还要重的事?。”焦侃云继续推断,“比断财还可?怕,那?就是害命了。如今太子去世?,我?若再走,无人保你,被说讲过的高官就会找你算账,你的性?命同样堪忧。会是谁比高官权贵还要可?怕?”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金老板额间汗珠滴落,缓缓叹了口气?,“非要闹到这个地步?”
焦侃云抬眸看他?,“我?也以为,合作共赢,是我?们心照不宣成为商友的目的。原来金老板早就将太子这个高枝弃用,另有依仗了。
“我?还时常安抚金老板的畏权之心,口口声声说要保你,没想到,金老板其?实根本就不害怕,净是在人面前做戏,什么铮铮铁骨,你是知道自己在为谁卖命。你背后站着的人,才是我?无法企及的。”
“我?只是一介俗商,可?惜太过贪财,野心大了打起高官权贵的主意,想赚更多的钱,但我?又不想死。况且,换作是你,你也只能臣服。”金老板摆出事?实,“谁敢不臣服?”
焦侃云淡然一笑,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没错,确实只能臣服。”话锋一转,却?又道:
“但我?以为,凭借我?们这两年的交情,你会给我?一点?暗示。我?虽还不知圣上?究竟做了什么局,但我?想,若是金老板愿意给点?暗示,至少能加快为阿玉找到真?相的脚步。”
金老板惨然一笑,忽然低声道:“正是因为我?们有交情!我?才没有暗示你!你可?知,上?面多想让我?暗示你?就差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露出马脚!我?把信纸烧得那?么仔细,你以为是为了谁?!
“太子与你对我?恩重如山,商人重利,可?我?却?仁至义尽!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想来,你的目的也快达到了。思晏小姐看起来很着急。”
焦侃云尚在对言辞的怔恍中,见他?要走,赶忙追问,“狼漠镇那?边让你带给思晏的消息是什么?”
“断掉的白发?,残乱的字迹,血染的信纸。寓意着有人要死。”金老板说完,长叹了口气?,“思晏小姐的……可?以说是家人吧。所以她急着回去,赶得上?就是救人,赶不上?就是给人收尸。”
见她想要继续追问,金老板赶忙补充,“不要问我?真?相,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局始末,上?面只让我?传递狼漠镇的消息给她。我?只是以多年从商与人来往的直觉,判断这是个圈套,若是让你和虞斯晓得,就中了招。如今你逼问我?,我?也不得不说了。”
尚未有关键信息串接,无法思考,焦侃云压下思绪,此时一刻钟至,外边吵嚷得沸反盈天,金老板起身出门,她望着他?有些肿胀的背影,想到他?平日里惯是堆笑奉承的脸。
贪财是骨子里的俗气?,偿恩却?是俗性?里的骨气?。
“多谢。”焦侃云轻声道:“可?对我?来说,面对令人绝望的真?相,比任其?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盘蚕,更重要。”
金老板摇摇头走出门,谈室恢复寂静。章丘问她,“要按原计划吗?”
焦侃云点?头,“时辰刚好,得到的消息也正与我?们的计划契合。思晏在哪里?”
“在房间收拾东西,准备明?天离开。”
熟悉的屏风后,金老板纳罕地抬头,看见影子,隐笑出现,但他?深知,那?不是焦侃云。因为片刻之前她还未换装。正当他?疑惑,焦侃云要如何用他?人收场的时候,堂外传来一阵喧沸,硬生生将堂内的哄闹戛住,众人转头看去,不禁发?出惊呼。
浑身是血的男子从一匹跑得力竭的马上?坠落,几乎是爬进?堂内,大喊着“侯爷……侯爷!狼漠镇…急报!”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刀,看上?去被伤不久,但已快气?绝。
听见动静,阿离先飞身下楼,紧跟着数名军差从暗处浮出,一把架起了男子,“拿水拿药!”
男子觉得自己药石罔医,但见到阿离可?以托付消息,急忙道:“狼漠镇…绝杀道……”话未说尽,人已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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