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段赛后,江陵棋院整队乘飞机回家。
谢砚之刚结束天元战预选赛的第二赛段,便赶飞机,抽空回江陵,稍晚庭见秋一点回到俱乐部。一路风尘,没时间休息,他只在飞机上简单吃了点东西。
定段赛刚结束,江陵长玫难得放假,大家都抓紧时间放松。训练室里,只有一个人。
在进门见到棋桌边女生的身影的瞬间,他倦意全消,竟然觉得笑是不必用力的一件事,放下手里的行李箱,笑着,向她打招呼:
“你好啊,庭初段。”
庭见秋正摆棋,听见他的声音,惊诧地抬起头来,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欣喜:“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下一瞬,她眼底一涩,对着谢砚之的面孔,心口灌了铅似的发沉,搁在棋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谢砚之觉察到她情绪不对,急忙上前,躬下身子,对上她泛红的眼眶,柔声问:“怎么了,秋秋?定段了不开心吗?”
她以为她是开心的。至少她应当开心。
但在见到谢砚之的那一刻,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自责,她没有勇气揭露给别人的情绪,像是陡然觅到一个出口一样翻涌上来。她重重咬紧下唇,喉咙口像是堵满了黏稠的蛛丝,令她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
谢砚之静静地等着。
终于,她说:“小伟没有定上段,第三名。”
“我知道。”
“我觉得是我害的。如果今年没有提升女子组年龄上限,如果我没有突然说要回来定段……”她重重垂下头,“她说她要回去读高中了。她们家没办法负担她学棋。”
谢砚之很轻地抚上她的颊边,触到一手温热的潮湿。他略用力,抬起她哭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轻声说:“秋秋,你看我。”
指腹薄茧擦过下颌,抚至耳侧,带来一阵酥麻温热的痒。
庭见秋带着鼻音“嗯”一声,因湿润而纠结成一簇簇的睫羽轻颤着,一眨不眨地正色看他。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值得这个段位,很早很早以前就值得。你相不相信,小伟像你一样,热爱围棋?”
庭见秋认真点头,捣蒜似的。
谢砚之笑:“所以她也会回来的。十八岁,二十岁,二十五岁。像你一样,她积攒了足够的力量,还会再回来的。没有什么能阻挡你和小伟。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你自己。”
数日后,关建伟在父母的陪同下,收拾放在江陵棋院的行李。
庭见秋久违地回到江陵棋院,帮着关建伟一起收拾,顺便哄了哄寝室里剩下的两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
好不容易哄得差不多了,关建伟凑过来,给小文、小悦一人抱一下,说:“以后你们俩睡觉不要蹬被子了哦。”两个小女孩又开始哇哇大哭。
庭见秋将关建伟拉到一旁,从背上的双肩包里,掏出厚厚一沓,交给她。
最上,是关建伟交给她保管的语文必修一课本。
课本之下,是庭见秋托远在云春的季芳宴,从她卧室书柜里挑出来的,高中三年的笔记。
庭见秋严肃地托孤:“这是我的高考秘笈,最精华的几册。交给你了。你这么聪明,棋下得好,高考也难不倒你。”
关建伟珍重接过,厚重镜片之下,满是动容。
“小伟,眼前的艰难,窘境,是一时的。我祝愿你自由,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无论是否下棋。”
七月,杨惠子创建了她的个人公众号:观棋多语杨惠子。
这是她的私人创作园地。从此之后,无论是创作还是发表,权力都在她的手里。
在她应聘江陵长玫宣传部的那日,谢颖告诉她,她的天赋不在于如实报道,而在于叙事。她的叙事有触动人心的煽动力。入职之后,除去日常工作之外,她最好与长玫的棋手同生活,观察他们的人生,写作他们的故事。
自此之后,她就一直在搜集素材。
如今,借定段赛热议的东风,她在电脑前,开始筹划自己的
第1篇推文:
“[棋谱图片]
“这盘棋,仇嘉铭七段持黑,两百手,巧借倒脱靴,屠龙谢颖九段。
“不是十年前的仇嘉铭。而是此时此刻,这个沉寂十年、无人看好的仇嘉铭。……”
谢砚之匆忙回家,只在江陵短住一日,第二天清晨,又飞去参加下一赛段的预选赛。
临行前夜,他将在芝莲市买的一次性胶片机交给言宜歌。胶片用完了,他请言宜歌帮忙把照片洗出来。支付宝到账五百块钱之后,言宜歌终于大度地露出一个好脸,答应帮他走一趟。
一周后,言宜歌收到洗印店老板的消息,去店里取洗好的照片。
“拍的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言宜歌在洗印店的桌面上,摊开塑料袋里装着的二十一张照片。
照片入目的那一瞬,她在震惊之中,瞪大了眼。
全部都是庭见秋。
吃肉时露出餍足表情,用脸和朝国烤肉店里的铁质餐盘比大小的庭见秋。
穿着一袭柔软的水蓝吊带裙,在海边追着浪花跑,深棕长发被海风高高扬起,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后颈的庭见秋。
在海岸游艇上,被炸开的烟花吓得张大嘴,脸上映出昳丽光彩的庭见秋。
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因为佩佩突然掏出红本本、官宣和男友的七年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而哭得像个小孩的庭见秋。
下输了棋转过脸生闷气的庭见秋;
察觉到谢砚之举起相机拍自己生闷气的脸,所以更生气地冲他举起拳头来的庭见秋。